凉风忽袭,腿间骤然一冷,景葵翻身去扯榻上裘被,指腹触及一片温软,额头抵撞一物,他惺忪睁眼,借窗前月光,覆手扒开额间所碰之物。
朦胧月下,一张莹白如玉的脸贴在掌心,染着些许异样的绯色。
在景葵有生的记忆里,除却万般赞誉,再寻不出任何饰词来形绘的盛世容颜,仅有一人……
揭过被褥盖上眼前虚景——我还没睡醒,再睡会儿。
须臾,他复又掀开裘被,那脸还在。
再盖上。
掀开。
盖上。
“别闹。”
“………………”
时间默了几许……
只一瞬间,景葵刹似惊弓之鸟,一骨碌翻身而起滚落在地,却不忘拾起满地衣裳。
他怀抱衣物忙不迭窜至半开的窗子,长腿一跨——
“啪。”
什么东西碎了?
老子管他的,小命要紧!
夜色中,一抹光|裸着的人影东逃西奔。
犹如孤雁失群,月明高挂贴天飞;恰似活鱼漏网,水波未平冲浪跃。
逃至己院,识了屋——开门!关门!堵门!他蹿进狗窝,一把掀开被褥裹住自己,只露出双眼窥视门缝。
……噫!
完了完了完了,他竟爬上了师尊的床榻。
那可是师尊啊,万人敬仰,高高在上,跺跺脚可让整个水云山抖三抖的师尊啊~
他不仅爬了师尊的榻,还……还和师尊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
彻底完球!
……莫慌,莫慌莫慌,这是个梦。
他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啪——”
嘶~疼!当真不是梦?
他又小心翼翼地歪了歪身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翘臀——咦!不疼。
黑爪爪顺了两下小心脏,景葵轻缓一口气,幸好幸好,和师尊之间尚且清白。
话说回来,是如何与师尊同床共枕的?
思及此处,他挠挠头皮努力回忆昨日之事……
修真界仙林大会在即,掌门仙尊特此出关,却于昨日突遭魔族袭击,伤了仙体,于是他受隔壁小师弟所托和几位师兄给师尊送补元气的汤药来着。
因藏着私心,他特意将隔壁师弟送的“元气大补丹”放进了师尊的汤碗里,还想以此得到师尊的垂爱,好让他老人家平时多看自己几眼……
莫不是,师尊被他的行为感动了,所以以这种方式来“垂爱”他?
不对不对,师尊岂是这等人。
景葵摇摇头,仰躺进自己的狗窝,思前想后,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入水云山已有三年,被师尊捡回来时,记不清自己是谁,因来历不明、慧根浅修为低、外貌不出众,故而只能算作师尊门外弟子,平日在师门内也仅是打杂的份,连修炼都轮不到他参与,更别提有幸能够见师尊一面。
说来也怪,闭关三年的师尊昨日才出关就遭魔族突袭,作为吃货界,不是,修界第一大仙山掌门,师尊威望本就高,哪有出关便遭人袭击的,实在有违常理。
要说更有违常理的事,莫过于他竟能从师尊榻上活着回来。
他抓着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仍是有些悸乱,师尊的身体又香又软,想再抱一下……
如梦似幻中,一阵阵细碎压抑的颤声掠过耳际,几近破裂:“孽徒…放、放肆……”
唔……禽兽!
“起来,赶紧起来!”
不知过了几许,禽兽被人踢了一脚,却仅是拱动一番,换个姿势继续睡。
“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你起来还不动?!”踢他的人改成踹。
感知清晰一些,这熟悉的声音想来是管事师兄、掌门师尊唯一入门弟子,兆酬。
见被窝里的人没动静,兆酬找准他撅起的臀部踢了踢:“睡死了?”
有话本里云: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看出他在装死,兆酬收了脚,转身出屋。
听闻脚步声远去,景葵才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然而还未看清情形,整个人连带着被子突然飘起来了。
……!
白色道服的弟子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高矮胖瘦,均个把被抬到修炼场的那坨不明物打量了个遍。
“做贼心虚?”
“欲盖弥彰?”
“此地无银三百两?”
裹着被窝的蛹看着团团围住自己的师兄弟们,抿唇不语。
成语接龙他可能不是太拿手:“……今日,天,甚好。”
时间有一息的冻结,景葵的心似悬在半空,迟迟没有着落,背后已涔出了汗。
众人对他不甚兴趣,凝了片刻皆挥挥袖子各自散开。
景葵缓下一口气,又听得议论纷纷传开——
“听说昨夜师尊屋子里遭贼了。”
“遭贼?还有谁敢在上玄境行窃?”
“莫不是师尊屋子里种了特别的菜?”
“师尊来了!”
“在哪里,我要康我要康!”
跌宕起伏的心还未平静,他的目光就被众人的话语牵引而去,棕色檀木搭建的云廊薄帘轻垂,帘内现出一抹淡蓝的颀长身影,行姿沉稳,坐态端雅,一举一动无一不是风华绝尘。
纵是隔着一层垂帘,不辨容颜,却已觉来人清俊无伦,此刻台下一众弟子你争我抢,群激奋涌,个个想要一睹倾世颜。
无人注意到,某只蛹正裹着壳打算悄悄溜走,毕竟和光彩照人的师尊比起来,他实实在在像水云山白菜地里的某只绿毛小虫,渺小得能被人一手捏死,自然不起眼。
“一个个安静,不许吵,站好!”
台上的声音传来,景葵止住脚,索性咬着牙转身钻入人群半蹲而下,试图降低存在感。
“今日召你们来,有两件事,”兆酬于台阶前负手踱步,轻缓的话语中生出一层威压,“第一件事,先将你们的宫佩都取出来置于手心。”
宫佩是每个水云山弟子都会配上的一枚腰佩,状为浑圆,色泽浅白,一为坠饰系于腰间增加美感,亦为束缚水云山弟子不可疾行之物,再者,修为低等之人,需腰佩在身方可御剑飞行。
景葵摸索一番,抓着玉穗将宫佩从腰间拽了出来。
怎么只剩半块了?
他卷着被子原地转圈,蹦跳兼施,终是不见另一半。
“可瞧见我手中这半枚宫佩?”兆酬的话恰时响起,此刻他手中正提着半枚残玉腰佩,“师尊寝居昨夜遭了贼,而这贼人留下了半块腰佩,此腰佩乃我水云山独有配饰,故而想来这贼便藏于你们当中。”
景葵手一抖,乍然想起昨夜仓皇逃窜时听到的那道清脆声响——原是宫佩碎了。
他咬紧唇瓣,悔及昨夜仓忙之下太过大意。
现下于他而言,偷窃事小,偷人……是会升天的!
自首么?
不行。
自首吧。
不可以!
内心的纠结和犹豫并不能带来有效的决断,眼看兆酬将近,他横心喊道:“兆师兄!”
“原来是你。”只听师兄声近,似是恍然而语。
景葵心中一凉,双眼紧闭:“昨晚……”
“小叠啊小叠,你平日倒是机灵谨慎,如何将这宫佩弄碎了?”景葵话未开口,兆酬便道。
嗯?不是他?
景葵疑惑地睁开眼,只见兆酬此刻正立于前排一位弟子面前质问:“你昨夜何故潜入师尊房内?”
“昨夜我,我……”那位弟子名为简叠,他个子稍矮,站在兆酬面前畏畏缩缩,愈加显得身材娇小,说话的声音都低柔得如女子一般,“我不过途经上玄境,听闻师尊受伤,想……想偷偷瞧一眼。”
“偷偷瞧一眼?”问话间,兆酬取过他手中那半枚宫佩,“可瞧见了什么?”
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危险,简叠自然不至于笨到听不出,怯怯答话:“我未瞧见什么,更不曾行窃,望师兄明鉴。”
比对一番,威厉的神色淡下,兆酬置回他原有的一半:“此残玉腰佩非你之物,行窃之罪尚可除去,但,你不经通报私闯上玄境,该罚。”
见简叠不再解释,他秉公道:“念在你修为尚浅,又是初犯,便领一百责杖,免得日后众人仿你潜去上玄境偷窥……咳咳,若你再犯此过错,定不轻饶!”
一惊之下,简叠不免怯然,众人有所同情,然终淡然窃语怜惜几句无所谓之,一来他为男子,不过区区几杖,二来他有错在先,受此责罚也是理所应当。
可这一百责杖于修为低等之人而言,简直要人命。
景葵暗下思忖,屁股没了总比命没了好,眼看师兄将近,他心生对策,要效仿简叠,寻个借口试图蒙混过关。
“哦?你的宫佩也碎了?”兆酬忽道。
他薄讥的语调略带几分兴意,却似阴间无常的勾子直接勾了景葵的魂,景葵抿紧唇瓣,生怕那缕烟魂从口中飘出直接升了天。
见他抖如筛糠,兆酬眼中的精光愈加狡黠,他故作惋惜,轻叹一口气:“师尊向来嫉恶如仇,想来你入水云山许是没见过师尊如何处理妖魔鬼怪,今日可想开开眼界?”
脊背上的汗水已浸透了内里的衣裳,景葵依旧垂眸抿唇,不置一词。
兆酬欣赏着他畏恐的表情,缓缓伸手,语调漫不经心:“我来瞧瞧你的宫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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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拔X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