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林看到一动没动的饭菜,心一下子软下来了。
他说道:“车间有活动,以后指不定什么情况,你跟闺女先吃,不用等我。”
刘翠犹豫了一下。
因为在她老家,女的要等男回来才能吃,不过既然她男人说了不用等,于是哎了一声,说:“那我去热热饭菜。”
孟林叫住刘翠:“先把衣服换了,不急这一时。”
刚才在路上,风乱七八糟地刮,衣服都被淋湿了。
他又让孟夏把外套脱下来。
孟夏点了下头,好奇地问:“爸,车间什么活动?”
孟林拿过毛巾给孟夏擦了擦头发,没有隐瞒地说:“工人力量的主题活动。”
孟夏一听“工人力量”四个字,立马想到了文艺汇演,于是把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有侧重点地说了一遍。
刘翠听自己闺女受到了欺负,忍不住骂了几句:“以后那个姓张的再欺负你,我就去他们家门口闹。”
不就是说了一句羡慕吗?上来就是一脚,幸亏是踢在桌子上,这要是踢到了身上怎么办?!
她心里生气,连带着热饭的架势都雄赳赳气昂昂。
孟林沉吟了一会儿,没有像刘翠那样急躁,不紧不慢说:“闺女,你今天做的很好,当有人欺负你时,不要害怕,能还手就还手,如果对方人多势众,该低头就低头,老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保护好自己是最重要的。”
孟夏听到这些话,很开心,她使劲儿点点头。
又问:“我如果不小心把别人打伤了呢?”
孟林摸了摸孟夏的脑袋,笑道:“没事儿,爸给人赔礼道歉去,你放心大胆的打。”他因为小时候没有人护着,所以不敢还手,导致一直被欺负,他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闺女身上。
刘翠把热好的馍馍端进来,附和道:“对,听你爸的,放心大胆的打,咱又不是主动欺负别人,是别人主动欺负咱。”
孟夏点头,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我知道了,爸妈。”
刘翠摆好饭菜,正准备出去把热好的馍馍拿进来时,孟林说他去。
“家里的白菜看着真水灵。”
刘翠笑呵呵道:“那是当然,等咱吃完一半,我再囤点,冬天吃。”她有囤东西的习惯,因为小时候她伯伯婶婶经常罚她不准吃饭,为了不饿肚子她会囤下点吃的。
现在气温低,囤多少白菜都行。
孟夏一愣:不会要吃一冬白菜吧,那不得吃吐了。
孟林早就适应了冬天吃白菜的规律,但天天吃也不行,于是说:“等过几天放假,我带你们去百货大楼买点豆瓣、辣椒油回来。”
也一块买点过冬的衣服。
*
晚饭过后。
刘翠翻着字典认通知上的字。
孟林看了一眼,没管刘翠看的什么材料。
他坐到桌子的另一头,继续翻昨天没有翻完的书,整理昨天没有整理完的资料,在看到“放手发动群众,贯彻群众路线”内容时,他眼睛亮得吓人。
原来“宝贝”就在他眼前,他却瞎了一样看不见。
原来规律已经总结出来了,他却不知道应用。
一旁,孟夏在想怎么开口说出那句“人民群众是第一位的”,好让她爸意识到车间工人的重要性,不要为了转型而转型。
稿子再好,也比不上群众的几句话。
不过刚才,她说张远瞻的事时就表达出了这个意思——人民群众的嘴巴是捂不住的,任何想跟人民群众作对的人都是找死,不知道她爸听没听明白。
虽然小说的立场站在主角那里,但如果他们一家站在人民……别说主角能奈他们如何,就是小说也拿他们没办法。
没等孟夏开口,孟林直接让孟夏回去睡觉。
并说:“明天我去送你上学。”
*
秋雨过后,梧桐叶满地。
宿舍楼门口,何大爷拿着大苕帚扫地。
“何叔。”孟林打了个招呼。
“何爷爷。”孟夏紧随其后叫道。
何大爷停下来,看向两人,笑着说:“送孩子上学啊。”
孟林点头,他拿起楼道的一把苕帚,说道:“何叔,我帮你。”说完扫起了梧桐叶。
何大爷连忙摆手,但无论怎么劝都不行,只好让孟林帮着一块干了。
当然了孟林不是全干,毕竟还得送孩子,他把宿舍门口这块地扫出来后,便把苕帚放回了原处。
这时候孟夏冒出来,朝何大爷说:“何爷爷,我觉得你就是工人的力量。”
何大爷笑的见牙不见眼,摆手说:“我可称不上工人的力量。”他一个扫地的,比不上车间那些技术工。
孟夏立马说了:“如果没有何爷爷你扫这些梧桐叶,厂里怎么会有干净的道路?”
何大爷听完后笑的更大声了。
两人跟何大爷分别后,孟林把孟夏送到教室门口,正好碰到吴老师过来,孟林首先伸出手:“吴老师。”
吴老师见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来者不善。
他谨慎回握,皮笑肉不笑地说:“孟林啊,好久不见。”
吴老师一点儿都不想跟孟林打交道,上学那会儿他就见识到了孟林心眼子的数量,按斤计算。
更气人的是孟林比他高,老话不是说心眼子多的人长不高嘛!
孟林不用猜就知道吴老师在想什么。
肯定又在掰扯上学那会儿的事,说他心眼子多,爱算计人。
老吴啊老吴,搞的你好像很单纯一样,我不是好东西,你呢,也算不上好东西,别装无辜了。
孟林笑得和煦:“确实好久不见了,有时间咱们哥俩好好吃个饭。”
吴老师歪了下嘴:“……”
谁要跟你一起吃饭?!
孟林才不管吴老师的小情绪,他拉了下孟夏:“闺女,你们吴老师上学那会儿责任意识就强,年年都评优秀干部,你在他的班级上,我十分放心。”
孟夏一愣:责任意识强?
吴老师的脸立马涨红了。
什么优秀干部?他哪评上过?明明年年申请年年没评上,所以,孟林绝对是在反讽。
吴老师若仔细听一下,便会发现孟林说的是他年年都评优秀干部,而不是年年都评上优秀干部。
但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动怒,他忍。
孟林又说道:“但我听我闺女说,昨天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吴老师,我就一小小的车间工人,说实在的没什么能耐,但向领导反映一下生活上的问题,尤其是处理子女教育方面的问题,不是难事。”
吴老师咬牙切齿:这分明是威胁,是**裸的威胁!
孟夏在心里拍手叫好。
这一招软硬兼施——责任意识是软,是给吴老师台阶下,反应问题是硬,吴老师敢搞小动作就举报,无敌了。
她抬头看向她爸,觉得她爸帅炸了。
孟林最后嘱咐孟夏:“好好听课,有困难就找你们吴老师。”
“好!”
吴老师:“……”
*
四车间。
为了不影响生产,秦锐打算在工人休息的时候领学《资本论》,工人们一开始挺配合的,但越听越不耐烦。
“什么叫商品首先是一个外界的对象?难不成还有内界、里界的对象?”
“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是啥意思,咱都没听说过这些概念,更别说理解了。”
“就是就是,能不能讲得通俗一点?”
“……”
孟林一直没有出声,他看着周围工人的反应,笑的意味深长。
闻刚见大家不听秦锐指挥,急得不得了。
他觉得大家没听懂《资本论》是大家的错,和秦锐没有一点关系,于是喊了好几声“安静”,但大家没有听的。
秦锐的控场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很快让大家安静了下来。
摆在他前面的有两条道路,一条是通俗地讲解《资本论》,另一条是从长计议,再想一个工人满意、宋书记也满意的方案。
显然,他只有第二条路可走,因为他没有通俗讲解《资本论》的能力。
像刚才工人说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概念,他也不清楚,更别说讲清楚了。
最后,秦锐清了清嗓子说:“这样吧,每个组长带头学习《资本论》,这样的话,大家的讨论更深入,交流更彻底。”
孟林一听这话,就知道秦锐没辙了。
工人们只好各找各组,但找完了也不是学习,而是坐在一起聊天,毕竟学习哪有聊天舒服。
孟林这一组也是。
“我觉得这没什么搞头,既不能提高产量,又不能提升质量,根本没用。”
“听都听不懂,学什么呀,我看趁早换个活动得了。”
“就是,人家三车间就搞的很好,各种体育比赛,像跳绳啦,踢毽子啦,短跑啦,打排球啦,虽然不能提高产量质量,但能锻炼身体呀。”
“说的有道理。”
“……”
孟林耐心地听着大家的讨论,深入了解群众的思想走向,然后再做出判断。
不过说句公道话,学《资本论》肯定是有用的,秦锐的想法也是好的,但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就是不切实际。
这点他昨天说过了,但对方不听(尤其是闻刚,总喜欢把别人的反对意见理解为对秦锐的攻击),他也没办法~
孟林勾起嘴角,笑得像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