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建安三年秋,这一年,邺城的红枫如染了胭脂般格外红艳。
红枫林下,有一少女亭亭玉立,红唇雪肤,杏眸盈盈如水。她仰头看着风中轻舞的红枫,伸手接住一片枫叶。
甄家女公子已到及笄之年,年岁正当韶华,青丝恰如黛墨般乌黑,淡眉又添一份清丽,女子所艳羡的一切,她都与生俱来地拥有。
袁家等这一日等了许久,甄家亦是静静迎接这一日的到来,只是越是临近婚事,越发横生枝节。
“女公子,”金绣朝她微微欠身,笑道:“南乡侯夫人来了,太夫人请女公子过去。”
甄宓回过头看去,这生得艳丽多姿的侍女是才买入府的,过几日要陪她同入袁家的媵女。高门大户结亲,为充门面都会带几个有姿色的丫头过去,一则是为了将来有个心腹,二则也是为了笼络夫君。
当初文氏入袁家,也带了两个美貌的陪嫁,现如今听闻都得了宠幸,有一个还给袁谭生了孩子。虽袁熙提过不必带旁人过去,可刘夫人话里话外赞她贤惠,不带似乎也有些不妥。
她看着金绣,便说:“知道了,这就去。”
南乡侯是甄府大姑娘甄姜的夫君,乡党名族,甄逸在时亲自为长女选的良人。长姐如母,两人差了十多岁,甄宓自是对她颇多尊敬。
“大姐,”甄宓换了一身衣裳,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见甄姜正端坐在小厅内,笑着上前道:“可曾带了阿寿过来,我许久都不见他了。”
甄姜含笑道:“他父亲带他往庄子上打猎去了,随他父子二人高兴去罢。”她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金绣,又问:“怎么不见微兰,这丫头如今大了,是不是不听你的话了?”
“不曾,”甄宓急急解释道:“母亲遣她去收拾妆奁,说是要的要紧的事非得有人看顾着。”
“我说呢,”她闻言颔首,微笑道:“怎么你身边的丫头竟有些眼生了,倒不像是咱们家里的人。”
金绣听得南乡侯夫人唤她的名字,看了一眼甄宓,只是拘谨地朝她笑了笑,并不说话。
“外祖家大舅母荐过来的,生得有些姿色,家世清白,人也通透,”她含笑淡淡地说:“韦夫人说她家中生了变故落了贱籍,好在尚未婚配,将来随我一同去袁府,又体面,又能多个臂膀。”
甄姜对大舅母本能的有些厌恶,挑眉看着金绣,也带着些厌恶。
“日后去了袁家,诸事以女公子为重,切勿动不该动的念头。”
金绣听了,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定忠心耿耿侍奉姑娘一生,否则天理不容,必受万箭穿心之酷刑。”
“我不过是嘱咐你一句,”甄姜见她俯首帖耳,心想该敲打的也敲打了,便笑着说:“何必赌咒发誓,你言重了。不必跪着,起来罢。”
“是.....”她颤颤巍巍地抬头,怯怯地站到门边去,眼含泪花,端的一副受了委屈楚楚动人的模样。
甄宓见她用袖子拭泪,又怕大姐数落什么,便吩咐道:“你下去罢。我这里陪姐姐说话,你不必侍奉了。”
“奴婢告退。”
“瞧着,也是个不省心的,”甄姜端起茶盏,不甚满意道:“大舅母塞过来的人,你也敢接着。指不定是借着机会收拾屋里的人,见没处分派了就塞给你了事。”
“姐姐就少说两句,”甄宓取了一块红豆糕递过去,说道:“家里嬷嬷验过身,是清白女儿。她已经很可怜了,听说曹军放火烧了她家房舍,家中只逃出她一个。她本想来邺城投靠亲戚,谁知亲戚又怕多一张嘴养不活,就将她卖去张家。横竖落到哪里,都难逃一死,我留下她。也是成全大家的面子。”
“通邺城就你最好哄,”甄姜恨铁不成钢,说道:“倘或是旁人荐过来的,留下也罢。你几时见韦夫人会白便宜旁人的,小时候咱们吃她一块糕点,她还要告诉众人皆知,过后送了一盒糕点还她;现如今送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她不从咱们这里捞一点回去,我都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冷笑,又说:“等着罢,趁这几日阿俨在家,她必会登门。”
“姐姐,你就别吓她了,”甄俨伸手拨开帘子,带着一清秀公子一同步入内室,笑道,“咱们姐弟难得一聚,总提旁人作甚。”
甄姜与甄宓双双回头,却见甄俨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姐妹二人惊喜地起身。
“阿尧!”
“三哥!”
甄尧回来了。
公子尧举孝廉入朝为官,已多年未返家了,他朝恭敬一揖,又望向阿宓,眼中闪过惊艳之色,说:“我家阿宓,都这么大了。”
“三哥才是,竟高了这许多,”甄宓朝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年少见三哥,甚念。三哥在许都一切可好?”
“都好,劳妹妹记挂着,”甄尧知道妹妹好事将近,便特意告了假,赶回家中送妹妹出嫁。他离家时,甄宓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如今女大十八变,竟让他有些不敢相认。
“母亲呢?”甄尧问道。
众人皆是心知肚明,并不作声,只有甄姜强颜欢笑,说:“想是在祠堂罢,今日是大哥的忌日。”
四人各自坐下,甄尧因少回家,便问甄俨:“二哥,母亲这些年身子可好些?”
甄俨握着拿起茶盏的手一顿,略停顿,说:“尚可。”
“好容易寻到吴普来医治,不想他平白无故死了,”甄姜蹙眉,心中也免不了担忧,等阿宓出阁,她必然要常来甄府走动的。
云竹进来回话时,就见众人一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欠了欠身,说道:“夫人,姑娘,二公子,三公子安好,老夫人从祠堂回来了。”
一家子骨肉,难得有这样齐整的时候。可张氏并不十分乐见这样的情景,在她心里,永远留着长子的一席之地。眼见儿女们齐聚一堂,只有那个孩子不在,终究是意难平。
“母亲,阿尧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说为他接风洗尘,”甄姜笑着说:“母亲只顾疼阿宓,也把我多放心上才好。”
“你这是打着阿尧的幌子,给自己邀宠呢,”张氏看着儿女们,笑着说:“都是我的孩子,母亲那里能厚此薄彼,接风宴早已备下,一会儿都梳洗了去赴宴才好。”
“阿尧难得回来了,也不知咱们这准妹夫袁熙可会来?”甄姜笑道:“我将来可算得上是袁熙的内姐,不来拜我可是失礼数的。”
说到这儿,甄宓脸上一红,笑意略带尴尬,只好底气不足解释道:“幽州生事,他不得空来。”
“过几日就是大喜的日子,”甄姜见妹妹问道:“到时候可好好好罚他几杯“。”
几人又笑着说些闲话,云竹便领着侍女们将矮几抬了上来,有丝竹之音隐隐传来,为这夜色添了些暖意。
一时宴席毕,众人各自散去。
“可惜幽州这几日频频出事,”微兰替她梳着发髻,担忧道:“公子熙也不得早回,生生让姑娘和公子两地相望。”
甄宓从案上取了一枝鎏金步摇,说道:“不碍事的,他定会回来。”她与袁熙也几乎一年未见,幽州又是要害之地,这样的差事袁绍自是信不过旁人,唯有袁熙最叫他放心。袁家又极看重这次联姻,行军打仗少不了银钱补给,光是她的陪嫁就足够养活十万大军整整四年。
不知不觉,似乎这一场婚事掺杂了许多男女之情以外的东西。
听到的闲言碎语多了,让原本甘甜如蜜的心绪,变得五味陈杂,对于这桩婚事,她似乎也没有当初那般强烈的期许。她翻着书籍,数着日子等袁熙从幽州赶回来。
“这是东吴周家派人送来的贺礼,姑娘看看喜不喜欢,”微兰见她兴致缺缺,变着法想哄她高兴,又道:“听说是用凤凰羽翼做成的羽扇,姑娘出阁时正用得上。
她接了放在手里把玩着,轻抚这五彩的羽毛,如此华美的东西,只有藏富于百姓的东吴,才能有这样大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