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如今总共也就十两罢了,十两银子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个月的花销,她居然张口就来。
“待我跟旁人不同,你是故意的么?”兰青攥着荷包,心里头想的便是,宁朝不喝酒也不会死,与其如此不若叫他自己来,这二人看起来确实不简单,自己夹在里头好没意思。
而秋娘则趁此不加遮掩地打量面前的女子。见是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姑娘,粉浓浓雪白的脸,星如眼玉如肌。体态轻盈,腰上系的乃是宁朝之物,不由心中生出旁的滋味,落在态度上,自然与众不同。
她掩口笑道:“姑娘若是没有钱,回去找宁朝要就是了,再者叫他自己来也行。我这儿就是这个规矩。”
兰青可不吃这个亏,加之钱也不是自己的,话未多说,径直出去了。
她不是傻子,一瞧就瞧出这女人的不对劲,这种莫名之敌意皆因宁朝而起。说起来他可真是个祸水。
兰青挎着篮子,路上又买了些鲜果就从后院的门回了客栈。客栈今日未开门,自然连着后院也清净异常。不过今儿重阳节午间是要吃顿好的,她起来的迟,过了时辰,兼之这日情况特殊,兰青叹了口气,在厨房里将买的蔬果冲洗干净。
叶止仍旧在柴房,不多时大堂前传来一阵敲门声。兰青探头望去,忙对守柴门的宝源道:“有人敲门,去看看罢。”
宝源只摇摇头:“今儿不迎客。若真是有急事上门,还会有第二遍。”
他靠着墙,不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穿着短褐的宝源这才跑过去。一路就叫道:“来了来了。”
他拆了门板,忽见有两人立在台阶前。日头下宁寻背着包裹,而宋乐言怀里抱着一盆胭脂菊,并无仆僮跟随,见人终于来了,便道:“今儿客栈有事?”
好些年不见,宝源霎时都惊住了,手足无措了会,忙一拍脑袋,自责道:“不知道宁三叔跟宋大爷过来,是小的怠慢了,还请赎罪。”
宋乐言看他跪的可怜,于是差他抱这菊花,笑道:“咱们是坐船来的,要比平日快。师父向来不怎么爱回信,你们不知道日期也是情理之中,你家少爷呢?”
宁寻先走进来,阳光从顶上的一片玻璃瓦射下,但见灰尘沾金,在眼前翻滚。他挥了挥袖子,听宝源一边说着稍等一面连滚带爬跑到后院叫他少爷。
“未曾想到宁朝如今开客栈了。”宋乐言望着四周,见老旧而古朴,还是几十年前旧样式的建筑,不免心生唏嘘,“他家原也是清贵人家,怎落到这种地步。”
“偌大家财都败光,其中缘由大抵不简单。我这侄儿不是执绔子弟,等会问问他便是。”宁寻道。
未几,有一少年从后趋步而来,步履生风,容貌姣好,二话不说却是先撩衣摆恭恭敬敬给他磕几个头。
“三叔远道而来,侄儿未曾开门迎接,有所怠慢,实在罪过。宁朝给三叔赔罪,给宋大哥赔罪。”
他伏地不起,衣服上沾染的血味早叫宁寻嗅到,他坐在椅子上左右所思,晾了自己这侄儿一会儿,对宋乐言道:“今儿是重阳节,他大抵是在后头过节,宰了什么东西。咱们来正好赶上饭点了。”
宁朝一听,不由解释道:“侄儿方才在后院审一个贼子。事关舍妹,所以心急用了私刑,沾了血在身上。宁朝不敢让三叔久等,未能整理好衣裳,叫三叔与宋大哥见笑了。”
“人是昨日才捉到,舍妹中毒已久,侄儿与叶止不敢拖延太久,是以今儿节也不得过。而三叔好不容易来一场,今日实在招待不周,怠慢了您二位。宁朝心中有愧,窃请二位多住些时日,让我能有所弥补的时间。”
他说的言辞恳切,宁寻从不为难宁朝,原也只是怀疑他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如今果真如此。
宁寻于是道:“起来说话。”
“你什么时候有的妹妹?我记得你家妹妹好些年前被拐走,今年找回来了?”他问了声。
宁朝拱手道:“回三叔,人是近日找回来的。胎记位置形状一模一样,年龄也对的上,她名叫兰青。如今人就在后面,不过性子腼腆,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我将她喊出来,与三叔见一面。”
他爬起来顾不得太多,在厨房里将兰青拉出,将人仔细看了看,拍掉衣服上的灰尘,拉下卷起的袖子,抚平褶子。
兰青尚不知出了什么事,踉跄了几下,不悦道:“你发什么疯?”
“发疯?我恨不得发狂。我三叔带着他徒弟宋大哥过来这里,快出去见见。”宁朝扶着兰青的肩,嘱咐道,“一定要态度恭敬有礼,他是长辈。你是我妹妹,不能失礼。”
兰青蹙眉,还要说什么,被他带出去。宁朝松开拉她的手。原先也没有如此紧张,今日不知为何,覆在背后的手捏的手心出汗,汗津津的难受极了。
他时刻注意着兰青与他三叔,可等到两人一见,兰青却是微微诧异道:“是你们?”
没等宁朝提醒,她倒是很上道,行了个万福礼,喊了两人一声,一举一动皆稳重。
“是这位姑娘,果真缘分使然。”宋乐言颔首,宁寻显然是见过了兰青,只这次用心瞧了瞧。
与宁朝没有半点相像。
他努力回忆自己旁支的弟弟弟妹是什么模样,可最后记忆模糊,依稀也是个漂亮标致人。宁寻叩着桌案,半晌释然,女大十八变。
好在兰青和宁朝都是秀气的人,承了他们宁家的阴柔气,站在一起也格外相配。
大堂里午后日光温暖,墙壁上都是光影。远道而来的两人态度和蔼起来,尤其是宁寻。
他笑道:“今日花市初遇,想必是命里早有安排。宁朝把你找回来了,是喜事一桩。你过来。”
“他说你中毒了,我瞧瞧。”
兰青自认为没有中毒,奈何长辈有问,她只好过去由他细诊,一旁宋乐言又朝她笑了笑,兰青没忍住翘起唇角。
她总觉得此人熟悉。
而宁朝趁此机会偷偷去后院把叶止拉出来,他红了眼睛,精神不佳,活脱脱像个心恙之人。
“我三叔来了,医术了得。你这样不好不如让三叔替你扎几针?”宁朝嫌弃地看着叶止,见他沉默不语,无奈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既然一字不说,就先让我三叔来找一找什么毒,兴许他可以治。届时你也不必费这力气,直接杀了他岂不快哉?”
叶止猛地将人推开,马鞭指着宁朝,眼神极为复杂。他哭不出,笑不出,最后闭了闭眼,心口闷疼。
“你不懂。”
“你不懂!”
连说两声,叶止喉结滚了滚,终是没忍住吐出一口黑血。而后浑身卸了力一般直挺挺倒下。
强撑了一夜,诸多心疼都憋在那儿,他只要一闭眼就能想到陈奚的死状。
“你这是何苦?”宁朝叹息一声,扭头看了看柴房,吩咐恶犬看好门,自己则拖着叶止去大堂找他三叔看一看。
那边宁寻凝神细细把脉,宁朝到了跟前也不知,他只觉脉像少见,古书上未曾有过记载。
“这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兰青正想说自己没有毒,可望见叶止摔伤的脸,唬的手都收回来连忙扑上去。宁朝阻止不及,眼睁睁看她心疼地眉头皱起,跪在地上就要掐叶止人中。
“爹!你怎了?我爹怎么了?”兰青抬头着急问。
宋乐言与他师父头一次见这等离奇事,分明十五六岁的少女,叫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爹。而兰青又分明是宁朝的妹妹,如此不是乱了套?
不等他们二人问起,宁朝苦笑了声,闷闷同宁寻道:“这就是舍妹中的毒。分不清人。”
“在七日前不慎被蛇咬到,惊吓后醒来便是如此。一旦碰上叶止,便如同稚子一般。”
宁寻作为医者,并不热衷于救人,但对于这些倒是兴趣极大。
当下一手捂住兰青的眼睛。
而兰青眼前一黑,愣了下立即挣扎,若非宁寻力气大,这会子要被她掀翻了。
“我爹!我爹不能有事,快放开我!”她逃不开便叫起来,十分无礼吵闹。
“堵住她的嘴。”宁寻道。
待她嘴里塞了一团方巾,人也挣扎的精疲力尽。宁寻的道袍上被她蹬出几个脚印,他不以为意,一面吩咐宋乐言将地上的叶止带走,处理伤口,一面则叫宁朝将人捆起来。
角落里的宝源早将客栈大门以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周围光线昏暗,隔绝了外面的节日气氛。
兰青被捆在椅子上,眼睛蒙上布,不能视物。
过了好一会儿她止住哭,如此宁寻才取下她嘴里的方巾。
“你爹是谁?”
“我爹就是我爹。”兰青冷着脸,鬓发散乱,这时候对谁都没好脸色。
“你哥哥是谁?”
“我——”话要出口,她脑海里浮出宁朝请她吃瓜的那夜,于是喉咙发堵,还是准备给他点面子。可想起今日秋娘故意耍她的事,加之他刚刚帮人对付自己,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这样。
“我哥哥是风流成性、四处留情的宁朝,喝酒不给钱。看谁都是亲妹妹。”
宁寻看了侄子一眼,半晌没说话。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