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源话虽如此说,人先一步逃出去,唯恐祸及池鱼。
屋里头宁朝都已跪上床沿,被人一惊扰,啧了声。见兰青不经吓,他笑了笑便退回去。那股子风流态,气的她肝肺都要炸掉。
“你白日里才与我道歉,言说冒昧,可一到晚上怎么就记不起来,敢情你都是在耍我。”她四处寻衣裳,躲在帐幔里慢慢换好。
宁朝喝了口凉茶,心稍稍静下,望着里头的影子,不觉失笑道:“我动你了?隔着衣衫碰一下你就嚎起来。不知情的人或以为我要杀你呢,你我之间,其实不必如此生疏。”
“谁要跟你亲近。”兰青越想越觉得这口气憋在胸口闷的慌,于是匆匆理了衣裳蹦下床,地上鞋也不知去哪,只能叫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这忙里忙慌状暴露在那人目光之下,浑像是没穿衣服似得,没来由地感到羞.耻。
宁朝盯着她缩起来的脚,只觉得纤瘦小巧,藏在鞋袜内,白的像一团雪。他故意道:“你的鞋呢?”
“被一个姓宁的混账藏起来了。”兰青甚至都趴在了地上往床底看,可里头一团漆黑,只得作罢。
“既然如此,姑娘还是去躺着罢。”宁朝不知从哪抽出的乌骨洒金扇,握在手里扇了几下凉风,口里道,“我改主意了,你是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在下有心认你做妹子,你却当面叫我混账。宁某是个有骨气的男子汉,绝不会求着你这小蹄子吃饭。”
他歪坐在黑漆螺钿交椅上,端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人,生得少年,十分清秀,却万分可恶。
这模样叫兰青忆起初遇时候,顿时脸上红白交加。灯下噙着一双红眼,暗暗恼恨。
“都说灯下看人,美人是越看越美,我左瞧又瞧,不见美人,就瞧见一只……”宁朝欲言又止,低头呷了口茶,才悠悠道,“又傻又蠢笨的赤脚呆鹅。”
“都是你做鬼,我懒得与你计较。”
兰青这下是学聪明了,避而不谈,找不着鞋索性就真的往回一躺,衣裳一件一件往外丢。然后她钻进被子里,被面鼓起,像只缩头的乌龟,直看的宁朝忍不住笑出声。
“好姑娘,当真生气了?”少年走过来,收起扇子戳了戳她。
兰青一个人闷在里头,肚子咕咕叫起,她跟用力捂着小.腹那儿,赌气似的一声不吭。
宁朝哄了她两声,见人理睬自己,当下先出去一趟。
脚步渐行渐远,良久,兰青红着脸出来大口喘气,难耐地在床上滚了几遭。宁朝说她睡了整一日,如今是子夜时辰,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一整日都没吃饭?难怪如此难熬,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兰青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下床就着凉茶灌了一大杯,如此似乎是更饿了,顿时人愁的不可开交。
“我真傻。”她在抱着枕头,喃喃道,“我真的太傻了。”
兰青手照着枕头捶了几下,尤不解气,闭了闭眼后竟就草草梳理了发髻,赤足推门而出。此夜星光微明,墙外俱是人声欢笑。她拉扯着裙子,犹豫半晌却退回来。
屋里一盏孤灯,湘帘半卷,窗外芭蕉郁郁青青,她抱头呜呜哭出声。
丢不起脸,实在丢不起脸。
饿就饿死罢!
兰青丝毫不觉有人从窗爬了进来,只一人坐在小角落里,乌发委地,可可怜怜在那儿跟自己生气。
宁朝悄然入室,这原是自己的卧房,只消粗粗一扫,便寻到兰青在何处。她如今这样,他心下了然,便摸了过去,在她一边守了片刻功夫。此期间兰青居然都没察觉,果真如他先前所言,是个大呆鹅。
宁朝舒服了,趁她不注意,将人一拍。
兰青霎时僵住,屏住呼吸慢慢扭头看去。不看罢了,这一看顿叫她魂飞的差不多,眼一翻,居然昏过去了!
便是宁朝也始料未及,他喉结微动,开口柔声问:“这是怎么了?不嫌地冷?”
兰青没有反应,他又连声问了几句,适才苦笑出声,长叹一口气后把人抱到交椅上坐好。自己则从袖中取出一双素面白绫平底的新绣花鞋给她穿上。
“胆子这样小,怎敢独自出逃。”
宁朝说着掐了兰青的人中,不多时人悠悠转醒。
“你的鞋旧了,我从外找了双新鞋,姑且将就几日。”他说。
兰青闻言低头看去,却是正合脚,于是拉下裙摆含糊几声,委实不大好意思。宁朝知晓她想的都是什么,又从袖里取出一方素白汗巾子替她擦了擦眼。难得有这样和谐时候,她的肚子偏偏不安生。
宁朝听见声音,唔了声,唇角微微翘起,说道:“叫我一声好哥哥,跟我去吃饭。”
他眼眸明亮,声音缓缓,听起来竟是异常的好听,这般近距离,兰青再不梗着脖子了,到底屈服于这来自身体的折磨。
只不过声音小的一如蚊子哼般,须他低下头,仔细听。
昏暗中,仿佛有不知名的情绪在此之间弥漫发酵,可猝不及防叫一道影子劈掉大半。
“宁朝?”
叶止回来问过宝源便推门唤他姓名,着白衣的青年修身玉立,遮挡住今夜的皎皎月光,顺带着打碎那一丝宁静。
兰青吓得叫出声,手都抖了几下,美目圆睁。而宁朝微不可见地蹙了眉,换上笑脸问:“什么事这么急,门也不敲,我一向胆小,下次要是惹得我心悸,有你受的。”
他站起身走过去,等她缓过来才叫兰青去厨房吃饭。
叶止如今已在檐下候着,像是看穿了什么,讥讽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装什么清白。”
“话不能这样说,我不清不白,她却是最清白不过。”宁朝纠正道,“我有心待她好,认个亲人,如今不过是要熟悉熟悉。青青现下饿的慌,我们能做什么?”
他抬眼嘲笑叶止:“我不比某些人,尚有理智。”
那言外之意,分明是指责他曾对陈奚的尸体有所冒犯。
叶止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欲多说。兰青一出来,他便走在前头,将宁朝与她抛在后头几步。
而兰青看他背影,不敢靠近,小声问宁朝:“我爹爹怎瞧着生气了?”
他不再为此生气,听到爹爹两字,抬手摸摸她的脑袋,言道:“你爹爹今儿出门摔了跤,大抵自己生自己不长眼的气呢,管他作甚。”
兰青这怪样宁朝其实是感到好奇的,于是又问道:“他是叶止,怎么就成你爹了,白日里凑那般近看,也没发现端倪么?”
她摇摇头,揉着额角迷蒙了会,轻启朱唇,却道:“怎么瞧都是我爹爹的模样,再真不过。”
“你爹已经死了罢?若不然怎会卖了你。”宁朝负手道,“你生的乖巧可人,哪家父母舍得让你去为奴为婢。”
兰青脚步一顿,双目刹那间就没了神,宁朝见状便知叫自己说中了,于是停下来,看她究竟会怎样,是不是会恍然大悟,从妄想中苏醒。
院内月色如水,兰青茫然四顾,探手瞧了瞧,那已不是孩子的手骨。
“你说的、说的对,这儿是福安县,不是帝都。我爹没了。”
原来这当中万水千山,她朝登紫陌,暮踏红尘,载饥载渴一路,已是入了另一重风俗世界。
“我五岁那年爹爹因病去了,我想给他安葬,没有钱。有人告诉我,去宋府卖身能有好多钱。我照办了,却是一下就做了奴婢,卖身钱只有一两银子。”兰青闷声独自回忆,思绪飘远,声音也更轻,风一吹仿佛就要散掉。
“我伺候大公子,庄子位置不好,周围没几个人能做朋友,只有大公子陪着我,帮我要回了被骗的银钱。”
“他有爹生,没爹养,天冷时候我们挤在一张床上,情同兄妹。一到冬至,他也带我去坟上祭奠爹爹。”兰青不觉提起了宋诩,仍旧喃喃说道,“那坟边的松树还是我们去山头上挖下里的。”
“我……”
她还欲说下去,但宁朝显然不爱听了,尤其是那情同兄妹几个字。他面上冷淡,眼中微寒,俯身问道:“他宋诩难不成是你爹?叶止与宋诩长得何曾相像过?”
兰青不听则罢了,一听那名字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似的,微微摇着头,诧异至极地瞪着面前的少年。
“你怎知大公子就是宋诩?”
宁朝嗤笑一声,显然对宋诩有诸多不喜,不过此时不愿说给她听。被兰青搅起往事,他只冷硬说道:“我知道的事情多,怎可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吃饭去,不必多说了。”
兰青被他不由分说拉走。
菜摆在了客栈大堂里,如今大门紧闭。叶止搬了坛酒等着,周围几盏烛火烧的正明亮,他见宁朝短短功夫就变了张脸,心下稍愉悦,远远地便举起银镶竹丝的酒杯像是要敬他一场。
兰青一见他就迷糊,几乎被宁朝拖抱过来的,一路过来便听这恶少年笑道:“哪有亲爹爹给女儿敬酒的,实在不像话。”
“你要干什么?”兰青被他摁坐在位置上,慌张不安。
宁朝眼里并无笑容,如今这副样子叶止是瞧得出来他是在生气,于是不讨没趣,自斟自饮了杯沧州酒。
“心心念念都是他,如今到了跟前,也该为你这短命的爹尽尽孝是不是。”宁朝说,语气愈发冷,一下子便为她倒上一大杯。
如今罚酒成了敬酒,叶止饶有兴致望着,顺着宁朝的意,与她碰了一杯。
“喝。”
杯沿抵着唇,她后背抵着他的胸口,竟是在劫难逃一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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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