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琳趁着饼热,吃起来脆,在开店前便将带来的毛豆糯米饼分给几家店铺。许娘子接过,笑吟吟地赞了声温琳的好手艺;李哥接过道谢,拿了块喂给正在忙碌的李嫂;严婶正在忙着倒油,来不及打招呼,温琳把饼放在柜台上便回去了。
辰时末,趁着人少,许娘子来打听情况:“温丫头,前几天你这店里一直有人,我也不好问,你找到你家大舅了吗?”
“多谢许娘子关心,只是,我大舅还没有消息。”
许娘子瞧着温琳的神色,建议道:“我今早还看见祁衙差来巡街了呢,估摸着这些送人的衙差陆陆续续回来了,你要不去寻祁衙差问问?”
温琳为难地说:“我今早送秉文时遇到祁衙差了,看着他一脸疲态,我也不好开口问。”
有时候,许娘子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歇下来就想瘫在椅子上。这个时候,要是许掌柜或哪个小伙计来喊她去盘账,她能把人骂死。所以一听温琳这么说,她能理解温琳的难处。
“那要不,我让我家老许陪你去衙门走一遭?”也能趁此机会去认识下官老爷,扩充人脉资源。
温琳连忙找了个理由拒绝:“多谢许娘子,只是,这两天官爷们才安置好流民回来,现在去,怕是要触霉头。”
许娘子也就是随口一说,真不见得要让许掌柜陪着去。虽说温小娘子已经定亲了,但她们家和温家非亲非故的,一老一少出去,还指不定被别人说什么呢。
许娘子见温琳拒绝,也没多想,扯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未时初,许娘子脸色难看,急匆匆地跑来找温琳。
不止温琳,就连刚午歇起来的李嫂和准备出门的严婶都看见了,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放下手中的事就跟着来了。
温琳赶忙倒了碗凉白开给她。
许娘子接过,一饮而尽,连饮了两三碗才罢。
“许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是啊,怎么着急忙慌地来找温丫头?”
见许娘子慢慢缓过气来,李嫂停下了帮忙顺气的手,和严婶一前一后地询问道。
许娘子解释道:“我中午不是去城北送成衣吗?回来的时候路过县衙门口,听说那里早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等着衙门给个说法。说什么,前几天那批流民是大芮最后一批新民,以后也不会送人过来了;家中子侄送去参军,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要看衙门的名册,怀疑衙门为了省钱谎报名单。后来衙门里冲出一伙人,把几个刺头给抓了,其余人交了一两罚银才放人。”
李嫂和严婶听完,面面相觑,衙门闹事跟我们,不,跟温丫头有何关系?怎么送完东西,连店都不回,直奔杂货铺而来。
温琳听懂了,安慰许娘子道:“许娘子,您放宽心,咱们益城的官爷是好官,您看,平常打交道的霍衙差、吴衙差和祁衙差,哪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人啊?”
李嫂听完,噗嗤一声笑了,也跟着劝解道:“就是,不相信别的,也要相信霍衙差他们呀,一个衙门里怎么会有两种人呢?”
严婶毕竟经过的事多,想着这事怕是与温琳有关。不然许娘子平常多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啊,今天怎么会那么反常。也不多提,跟着劝慰就行:“是呀,别多想,只要我们安安分分地做生意,怕什么衙差呢?”
许娘子后怕地说道:“不是这个,我早上还来劝温丫头去衙门问问,幸好她没去,要是去了,那我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她们成衣铺子在益城落脚这么多年,常常和衙差打交道,哪能不知道衙门的作风啊,怎么会怕衙差呢?
温琳一听,原来是因为她才害怕的,顿觉愧疚:“是我连累许娘子了 。”
许娘子哈哈笑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早上吃了你那么些饼,总要表示表示嘛,幸好你没听我的。”
温琳笑着缓和道:“也不是不听,这不是店里只有我一个人,腾不出手来嘛。”
众人见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转移了话题,随意说了几句,温琳看见巡街的霍衙差,想起他的话来,便与严婶她们请教,事无巨细地说清了那天的情况。
严婶见多识广,一下子便想起来其中的深意:“温丫头,幸好你没事,我跟你说啊,以后遇到不熟的人,还是不要帮忙了。”
这下轮到许娘子和李嫂面面相觑了。
严婶接着说:“我未出嫁前,村里的一位族姐,大概十三四岁,长得也清秀。那年,我们村来了位瘸脚的老太太,说是来寻人的。我那族姐一时好心,带着那位老太太去隔壁村子寻人,就再也没有音讯了。我族叔家里孩子多,也不缺这一个丫头片子,丢了就丢了。还是族婶以性命相逼,族叔才带上我阿爹他们去找,连续找了好几天也不见人影。那时候去报官,还要交几两银子,族叔族婶拿不出来,便放弃找人了。”
严婶看着温琳,又看着李嫂和许娘子,郑重道:“我不是说了唬你们的,你们也是经历过逃难的人,一路上,你们见过哪家正经人家会去向老弱病残求助?”
温琳转过头一想,确实是啊,本身就是老弱病残了,还去向他们求助什么?命吗?
李嫂不小心碰到温琳的手心,湿湿的,才一下子,温琳手里就有了很多虚汗,拿过腰巾擦了擦,刚擦完又冒出来。
温琳接过腰巾,自己擦着手,也不知道说什么。怕吗?当然是怕的,万一成真了,秉文怎么办?小舅会不会内疚?庆幸吗?是该庆幸自己的运气好,遇到的是赵婆子,而不是其他人。
许娘子见气氛不对,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事情过去了,就不想了,以后提高警惕就是了。温丫头,你回去也和秉文说一声,有人拐卖小娘子,不见得不会拐卖小郎君,多注意总是好的。”
“是啊,以后要是再找你帮忙,你让她去找衙差。”
严婶见她们两个丝毫不提温琳烂好心的事,硬着心肠戳破表象:“温丫头,出门在外,不要对陌生人太热心,有时候你的热心,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以后遇事,多想想你和秉文怎么办?”
就像她的族姐,从小一起长大,对村里人热情,对外人也热情,这一热情啊,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方。族婶思念长女过度,一两年就去了,不出半年,族叔新娶了一个媳妇,家里几个孩子,战乱时都没人护着,全都没了。族叔倒是带着新媳妇和小儿子跑了。
许娘子想起什么来,说道:“毕竟是霍衙差提点你的,你要不要准备些谢礼去谢谢人家?”
“肯定是要的。只是不知道应该对霍衙差准备些什么?”
说到这个,许娘子就有心得了:“霍衙差好酒,备一桌酒席就够了,也可以备点糕点和衣服布料给他带回去。不过你一个小娘子,不适合单独请他喝酒,也不适合送他东西,答谢他的事,还是等你小舅回来,让他去办。”
“嗯,我知道了,多谢许娘子提点,也谢谢李嫂和严婶。”温琳说着,深鞠了一个躬。
许娘子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一点小事而已。”
严婶避了开去。
站在旁边的李嫂拉起温琳:“嗐,她们平常吃了你那么多糕点,现在张嘴教你几句,也就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哪值得你这样大的礼?”
温琳直起身,露出一丝感激的笑。
恰好此时,许掌柜来喊许娘子了,众人这才散了。
*
在太平街背街的一个小茶棚里,霍衙差带着人在喝茶。天越来越热,中午半个时辰的吃饭时间根本不够,一吃完饭就犯困,他们只能借着巡街的借口,找地方躲清凉。
霍衙差靠坐在墙边,闭着眼假寐。祁明坐在桌子旁,双手转着茶杯,漫不经心地听着。
“中午那是怎么了?我来得晚,没看见。”一个衙差问道。
刚才上值时,衙门前的人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
吴衙差孤身一人,回家没吃的,中午歇在县衙。清人时,他被临时抓壮丁,充当打手,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
茶棚老板在前面招呼客人,现在都是自己人,这个位置又好,方便打听消息。
吴衙差看了眼霍衙差,见他闭着眼,应该是默认的,开口道:“还不是城里几家大户闹的。前段时间不是推行新账本吗?有几家商户不能从里面捞油水,趁着我们忙新民的事,天天让人守在布告栏前,撺掇他们来找衙门闹。”
“那些百姓不是一向视我们为洪水猛兽吗?怎么还有胆子来闹?”
吴衙差意有所指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加上等待的无尽苦楚一激,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那你们抓到背后的人了吗?”
“抓不到。那些商人多精明啊,自己不出头,让手底下的人去招揽人。出事了,就推出几个来,这又不是什么杀头的大罪,顶多打几下板子、关几天、罚几两银子就了事了。”
“你们知道是哪几家吗?”
据说中午聚众闹事的有四五十人,这么大规模的,一家大户吃不下,起码要三四家联合起来。
“我不知道,吏房和刑房的人用他们当地的话骂人,我听不懂,大概只记得什么背时、砍头之类的。”
“那你们到底抓了多少人?收了多少罚银?”
吴衙差不好回答,就连大概的数都不能说。
霍衙差算准时间,醒来了。看着人齐,说了句:“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听到的不能说出去。”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哈哈,以前草满囹圄,现在牢房可热闹了,那群闲得蛋疼的兔崽子们终于有事做了。”
祁明随之起身,听到霍衙差的话,垂下眼眸。这可真是有趣,霍衙差一个农夫之子,没读过书,怎么会知道草满囹圄这四个字的?
林衙差慢了一步,走在祁明旁边,看祁明低头沉思,像是找到知己一般,拍了祁明一下,兴奋地说道:“小祁,你也认为衙门此举甚好是吧。此时此刻,衙门缺钱,新民入住城里,也需要威慑一番。中午那出,不仅收了罚银,打击了闹事的,还震慑了背后的人,可谓一举三得,妙哉妙哉啊。”说完,也不管祁明的反应,脚步轻快地往前去。
祁明无语地看着林衙差的背影,他只是在低头思考,怎么就和林衙差有一样的想法了呢?
祁明快步追上前面的人,刚到他们身后便听林衙差和旁边的人说道:“这些人,还是太容易受挑唆了。哪像温小掌柜呀,年纪轻轻,便帮一位老妇人寻到了孩儿。危难之际,勇于助人,实在可嘉。”
说完,想起什么来,便跑去问霍衙差:“霍头,温小掌柜有没有什么赏赐呀?”
“你这次怎么这么热心?连温小掌柜的赏赐都要了解。”
林衙差满不在乎地说:“嗐,还不是敬佩温小掌柜,要是她得不到赏赐,那可就寒心了。”
霍衙差奇怪地看了眼林衙差,这人吧,说是衙差,却处处为百姓着想,说是百姓,却又穿着身官服。如此直拉拉地问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霍衙差不言语,朝后打了个手势,带着另一个衙差继续走。
林衙差摸摸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祁明看到霍衙差给出的讯号,生怕被林衙差缠上,与旁边的吴衙差对视一眼,头一次默契地转身往小巷子巡逻去了。
下值后,祁明和余涛找了家食肆吃饭。回去走在无人的路上,余涛才轻声开口:“怎么试?”
他的意思是,要找时间试一下温家姐弟俩。
祁明懂了,思索一瞬,想起中午林衙差说的事来,合盘托出,也说了想法。
“去找个不甚相熟的小娘子,劝她谨慎行事,这不会被打出去吗?”余涛怀疑地问道。
祁明缓慢地点点头,应该是会的吧?
两人一时想不到好办法。
回到家,余涛让祁明赶紧换衣服,趁着天还没黑透,他带祁明送去洗,也方便认门。
祁明进了余涛的屋子,两人带着换下的衣服去斜对面敲门,一个瘸腿男人开门,余涛堆起笑脸:“沈二哥,这是我朋友,他的衣服也麻烦你家洗一下,后天拿给我们就行,价钱还是按之前说的来。”
沈二叔点点头,接过衣服,一声不吭地关上了门。
祁明回去打水洗手时,看到墙角堆着一堆东西,他想到怎么去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