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美人穿书后 第55章 咸净

荒野不是久留之地，景响拢了拢衣裳，发现自己起来得匆忙，长发散乱，无奈地折了一根枯枝盘上，趁着夜色快点离开此地。

他喝了一口粹液，脚下生风，小心避过猛兽栖息之地。

单薄的玄衣翻飞，景响如同乌鸦穿行在林间，雪花簌簌落下，沾上衣袖后被风带走，没有惊动任何在枝上酣睡的鸟雀，只觉得枝头稍稍摆动，山林还是那座山林。

忽然，他听到马打响鼻的声音，马车行走，木质的轱辘碾过细雪，时不时有马鞭抽打的动静，在寂静的山林中无比突兀。

他现在在山林边缘处，再走上半天就能离开这里，去了外面就不能这样飞行穿走，万灵粹液不能每天喝，他也不能只走山，吃喝还是要在城镇中解决的，有了马车会方便很多。

况且他体内的灵力就算省着用，此刻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正好能让他歇歇。

他身轻如燕，悄然绕到马车前的，装作迷路的行人，对着马车招手。

马车如愿停下，他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拂了拂袖子，拱手道：“在下于此山中迷路多日，不知阁下可否捎带一程，在下愿意付车钱。”

“……好啊，一百两，我带你出去。”

景响听着声音熟悉，不禁侧了一下头，笑到：“在下就算是冤大头，阁下也不能如此趁火打劫啊，扶蓟仙人。”

扶蓟冷笑：“要是不愿意就继续在这荒郊野岭待着，前几日你运气好，今天过完说不定就被野兽叼走了，可没人救你。”

景响叹气：“正是如此。那在下也只能接受了。”

扶蓟掀开帘子，只见白雪茫茫处，景响穿着墨色衣衫，单薄得仿佛和他脚下的枯枝一般无二。

景响道了声多谢，弯腰进入。

里面烧着热汤，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比外面暖和了许多。

“你如今这样落魄，连件好衣裳也没？”扶蓟语气中带着嫌弃，见景响头上用枯枝盘着的长发，直接抽出来拿在眼前把玩，“头上也不戴个好的，也太丑了。”

景响不急着夺回来，平淡地呛了他一句：“要是拿个好的，只怕会被人当做哪家的公子哥儿，要抢劫于我，岂不麻烦。”

扶蓟一听，把手里的东西掰折扔到他怀里，“不愿意就滚出去，我又不强迫你。”

“我不会驾车，还是劳烦仙人吧。”景响气定神闲。

“谁让你……！”扶蓟嘴笨，不知道怎么反驳，又被景响插了话：“我要睡了。”

“仙人是在下平生所见最光明磊落之人，世间难得的君子，定然不会趁在下熟睡时将在下扔下车吧？”

景响已经躺下，挤在狭小的车厢内，蜷曲着身体，扭着头无声问他。

扶蓟无奈摆摆手，心底烦躁，没有说话，忽然想起对方看不见，于是开口：“睡睡睡！”

说完，他便盘腿静修起来。

景响无声笑了笑，转过头去面对车厢壁。

他如今没什么实力，要是扶蓟有杀心，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就会动手，倒不至于在半途杀人。

对方受了伤，身上灵力稀薄得可怜，只能通过打坐一点点补回来，他体内还有一点灵力，就算二人对上胜负未可知也，他倒不惧。

景响呼吸渐渐平稳，仿佛一个熟睡之人，但脑中思绪繁杂，不断思考着他从大周皇宫内逃出时所经历的一切。

不管从哪里想都透露着怪异。

首先是柳桓云散播他和柳凡歌师徒关系的用意，如果是为了日后柳凡歌修仙之途更为顺畅，只要他以真实面目正大光明地带着柳凡歌出去走一圈就好，本不需要大肆宣扬，他也不会吝啬于这点，何必出动百晓生。

其二，他此时被魔修追杀，消息放出去引得魔修靠近朝凤，恐怕会引起很多麻烦。除非那些魔修太聒噪，引得柳桓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若要如此，便是要准备跟乾国开战，以大周如今的实力，举国对上乾帝封季一人恐怕都无胜算。

其三，建木和宝镜的消息为何要刻意放出去？按理来讲，天衍宗高层只有他还活动在这个世上，大多数人的猜测还是偏向于镇宗之宝就在他身上，何必多此一举。

阴阳宝镜确实在他体内，他服用葫芦里的万灵萃液慢慢炼化，只摸清了灵力消耗的时间，剩下的还需要继续摸索。

但柳桓云如何确定建木在他身上，按理来说他否认了，且一直没有露出破绽，柳桓云会继续试探他才对，此刻放出消息，若是建木不在他身上，那么真正拥有建木的人就会混淆视听，反而不利于柳桓云寻找。

其四，他们所在之地乃是大周皇宫内部，整个皇宫也不过方圆十里，而化神期能探听的范围可以达到千里以外。他不知道祝从容知不知道今晚的事，如果知道，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景响临走前就是想知道祝从容的反应，但他没有等到，故而心中不安。

其五，以百晓生的状况来看，他应该对柳桓云很尊敬，或者说有些崇拜。否则以他们多年好友的了解来看，百晓生不可能心甘情愿充当某个人背后的影子，泯灭自己的自由。

所以更大的奇怪点来了，百晓生在第一时间知道柳桓云要散播流言的消息的时候，不是去做，而是来他这个当事人面前告发，并协助他逃跑。

若说他们是好友，百晓生不忍心看他受困，想要他逃离囚笼，那更是可笑——虽然百晓生以为的，他在“一辈子受困但安全”和“有生命危险但被拘束”之间，会选择后者，景响也认同他的观点，但不代表百晓生这样做是正常的。

只要不危及生命，他的朋友从来都只有看他笑话的，没有帮他解难的，比如百晓生在他被红乱和寒袅袅劫走前从没出过声或者私下里找他说过一句话，千言万语的解释，其实都是四个字——没有必要。

修仙界冷血得很，志同道合皆为友，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景响自身就没有那么热情，更何况他的朋友，不过都是一丘之貉。

而且他也敢说，潭曲的死因绝对关系到红乱和寒袅袅的生命，不然她们两个绝对不会查得那么殷勤。潭曲都死那么久了，该安息早安息，若非必要何必大费周章。

至于柳桓云却不会把他逃走的消息说出去，为了柳凡歌，他反而会死死瞒住。

柳凡歌跟着他学习的时间还是太少，一年晃眼而过，他只把靠近柳凡歌当做保命的手段，今日猝不及防收她为徒，很多事还来不及告诉她，金箔是最后的教导，日后在修仙一途，恐怕要她自己摸索了。

对于柳桓云要夺舍柳凡歌的说法，景响其实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先不说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夺舍乃是神魂间的争夺，他也帮不了什么忙。

若是柳凡歌胜了，柳桓云便要泯灭，柳凡歌依旧是他的徒儿，并不影响什么。若是柳桓云赢了，他与“柳凡歌”师徒之名不假，且代宗主的玉牌也算在“他”身上牵了因果，以柳桓云的能力复兴天衍宗不难，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柳桓云想借用他给柳凡歌铺路，他何尝不想借柳凡歌留下一点星火，以大周和天下书院作为掩体，景响并不担心天衍宗传承会完全覆灭。

只是可惜了柳姑娘的灵性。

景响听着扶蓟的呼吸一变，知道对方要醒过来，自己思考了一晚上，不禁觉得身体疲累，晕晕乎乎地坐起来，问：

“这马跑了一晚上？它能认得路吗？”

“都是凡人训练的好马，吃一顿好的能不眠不休跑五天。还认得路。”

景响掀开车帘，感受着外面的冷气，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山？”

扶蓟说：“很快了。”

“附近有没有城镇，大约多远？”

“只有一座，叫咸净城，今晚才能赶过去。”

“这马不会饿死在半途吧？”

扶蓟看了他一眼，“这马才跑了三天，死不了。”

“仙人是要做任务去？大周不给配置飞舟？”

扶蓟没什么心眼，“我的父亲被杀，我在大周待不下去，想要回南海。”

“仙人的父亲……？”

“就是去年你被劫持时，两个贼人杀了五个人，里面就有我的父亲。

“他已经是化神期了，但仍不敌那二人，我短时间内不能给父亲报仇，也不知道仇人是谁，只记得里面有个人穿红衣……”

景响没说话。

“听闻鸿雪宫里的人穿红衣，所以我杀了几个弟子泄愤，又害怕鸿雪宫找我麻烦，所以离开大周，回到南海，我的叔叔会在那里接应我。”

景响说：“那几个小修士和你无冤无仇，仙人滥杀无辜也要受心魔反噬，天雷谴责的。”

扶蓟毫不在意：“凡人见识就是浅薄，天天考虑这那的。能养出那种贼人的门派能是什么好东西，门下弟子一个算一个，都是贼獠。况且他们手里就很干净吗？我也是正道行事。问心无愧，天老子的，它敢劈我？！”

扶蓟显然有些激动，狠狠吐露了一番自己的想法，被风一吹瞬间冷静下来，招呼景响：“把帘子放下来。”

“怎么了？”景响将帘子放下。

暖黄的光泽照在他脸上，扶蓟见状忙提壶换水，又往里面放了一颗炎石。

“冷。”

“你好歹是修仙者，应该寒暑不侵才对。”

“修士寒暑不侵都是靠着灵力维持的，我如今受伤，灵力不多，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扶蓟又瞪了景响一眼，“别想着钻空子，我就算没有灵力，也有一把子力气，钱一分不能少。”

“修仙者也要用银子吗？”

“那你有灵石？”

景响默然。

扶蓟冷哼一声。

“便宜你了，千万两银子也换不来一颗下品灵石，这马车算是白给你坐的。”

“……培养此种马车的凡人要灵石做什么，不应该是用银子租下来的吗？”

“……”

“呵，”景响轻笑一声，转移话题，“快到了吧？”

“……晚上才到。”

“……哦，我忘了。”

车轮轧过雪花与枯枝，沙沙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耳边低语。

景响忽然感觉肚子疼痛，问：“今天吃什么？”

扶蓟：“你没带干粮？”

“困山里的时候吃完了。”

“那你有口福了，”扶蓟倒了碗水塞到景响手里，“这是仙人才能喝的仙露。下车后记得多给我一百两。”

他怎么没听说过？

景响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

……天老子的，不就是煮沸的雪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