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厮杀 第14章 小怪兽

宋闯车停在艺术厅少人的后院，这点倒是很聪明。如果在停车场，这辆布加迪Chiron Sport大概率会被盯上，她再坐上去，又是一阵风言风语。

她把羽绒服脱下来，盖在身上，遮去沾了不少油漆的毛衣下摆和长靴，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平常喜欢开什么车？”

感觉他审美蛮好，这辆车从中间分成黑白二色，够酷也够好看，还带着点温柔味道。

“这辆。”他说，“飙车有辆Apollo IE，家里还有几辆大牛可以给你开着玩……怎么你很懂吗？”又笑。

“我不开。”倪雾昭说，“我就问问。”

“有时间带你去飙车吧，宝。”

她没说话。

车开上路之后就很招摇。车窗防窥的，从外看就是一片纯粹的黑，所以她坦然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对上外面一双双冷漠又忍不住望过来的目光。

想起来什么事，她低头解锁手机，选择性点开某个聊天框，是个走秀和她在同一part的姑娘，跟她说：【帮我把我的礼服扔了吧。场地怎么收拾的？】

【没关系，是那个女生有病，又不是你的锅。场地有保洁阿姨收拾，她们都快把那个女生给骂死了……哦对，她也是活该，不是被你给扣了一头油漆嘛，就开始又哭又闹地卖惨，非要人给她报警带她去医院才行……保安查她身份，她非不给有效证件，老师也就拿她没办法了，让一名保安跟她去医院，其他还不清楚呢，得之后再看吧，唉。希望这事儿别闹太大。】

【……】

【昭昭，你还好么？老师问你礼服的事怎么办，急得焦头烂额，你是不是还没有回她消息？】

【是。】

走秀就剩三天时间了。

【没事，我自己和老师说。】

【围观者拍了好多照片，朋友圈里到处都是，或许能查出来她是谁。不过她满头油漆的，有点五官难辨……】

倪雾昭发去个无奈的表情。

【好吧，那就先这样吧。礼服的事你记得和老师说哦！】

……

事情挨个处理起来麻烦得要死。

最后找的人是江斯北，倪雾昭瞥了眼驾驶位的宋闯。他开车开得很不专心，正被北城的公路给堵得毫无脾气，稍稍向另一侧转着，和她一样在手机上和什么人聊着天。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她看过来，他问：“设计图什么的你都还有吧？”

“……噢，有，之前找的各种材料和笔记也有。但我想稍微改一改。”她缓缓伸出手，在他握着档杆的右手上弹了一下，待他转过来后与他对视，“你觉得我设计的裙子哪里一般般了？”

他顿了一下，笑了：“不知道啊，我怎么懂。就是想象了一下，如果是你穿就不够好看。”

“……本来就不是为我自己设计的。”

但他这句话莫名挺戳人。

——如果是你穿就不够好看。

狗男人好像都这么会说话，她无话可说。

“三天？”她问。

“可以。”

她转回去给江斯北发消息：【宋闯来找我了，我现在正在他车上。礼服的事他说他可以解决，我相信他？】

她确实纠结。

她从一开始就不想给江斯北添麻烦，但这场走秀很重要，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老师还是同学，无数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身边这个说话总让她觉得轻飘的人。

【可以，那就让他做吧。】江斯北说。

【嗯。】

忽然又觉得好笑。她相信一个人，竟然是因为另一个人说“可以”。

【他今晚要住在你那里么，昭昭？】

【我不知道。我跟他说过，我来例假了。】

【他有没有带电脑？】

【没看见。】

【如果他今晚住你那里，你可以留意一下。】

【好。】

她放下手机，明白江斯北说的是什么。

看着窗外天空，车已经开始缓缓移动。空际的晚霞不如雷克雅未克的那么梦幻失真，而是带着点轻度雾霾的暗淡，却就是最贴近生活、陪伴了她许多年的色彩，被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高楼轮番折射着。

她记得江斯北说过，宋闯有个被家里奉若掌上明珠的亲弟弟，叫“宋夺”。

他家起名字真有意思，别有深意似的。

也记得江斯北说过，宋氏集团在旅游业上的发展相当醇熟，国内一片生机盎然，实际更大的暴利在海外。

现下宋家在国内的情形都算是低调，是为了掩盖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譬如在海外开涉赌场与洗钱之类的活动。或许还藏有更深的，也就更不为人知。

宋老爷子当年雷霆手段，从家族旁系手里拿过那些生意，抢下他们拼了血汗开拓的江山，有意让宋闯接手。

这些门道说好听点是棵摇钱树，说难听点就是枚定时炸.弹。如果出了事，他就是弃子，他那个弟弟才是家族真正的后路。

生在这样的家庭，婚事被做主不稀奇。但为了报答白芷母亲，他要娶的是一个对他来说在未来毫无价值的女人，跟联姻完全是两码事，更加应证了家族在兄弟之间取舍的猜想。

江斯北要的是他手上关于那些生意的文件，这是他每天都要与之打交道的东西。

“……我来例假了，我跟你说过吧？”倪雾昭沉默了许久后开口。

“怎么？”

“你今晚要住我这里么？”

“你不欢迎？”他偏过头对她笑。

“没有。”她一瞬间有点恍惚，为了弥补失态而笑笑，在他手上捏捏，“怕你忘了。”

“别脑子黄色废料，行么？”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干脆和她相握，把玩着她手指头，声音放柔和了，“我就不能陪陪你。”

“哦。”

她脑袋靠回去。

这样逢场作戏里的温柔，她不怎么感动，或者说是习惯了。

因为钓过太多男人，就像之前跟叶卓婷说的话，她没有失手过，这圈子里有点财力的男人真的都很渣。

楚思明那样的算低级，稍微厉害点的并不贪，知道她是江斯北的人，撑死了只想和她玩一晚，而后就散，不扯上任何多余关系。宋闯是最厉害的。

不得不说，他这个人某些方面真的很会，那些将人钓着的手腕比她还厉害。就算不是江斯北，她大概也挺有兴趣和这个男人玩一玩。

*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将自己彻底拾掇干净。

因为特殊时期，她出浴后裹得很严实。推开浴室门，水汽氤氲而出。

结果她发现，宋闯就在客厅里，站在厨房外。

他大衣丢在沙发上，穿着件浅色毛衣，踩着她家唯一的一双男士拖鞋，刚拆封，崭新的。

她家从来没有男客，那双其实是备给江斯北的，但他从没有来过。

他手里端着杯咖啡，真不当自己是外人，好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久。

“你干什么呢？”她问。

“冰箱里就这？”他闻声看向她，反问，“你怎么不成仙？”

她知道冰箱里有什么。就是几只水果，半盒鸡蛋，一些调味的酱料和蜂蜜之类的瓶瓶罐罐，成排的牛奶、酸奶、啤酒，一瓶红酒和好几箱面膜。

“我又不是你，成天有人伺候着。”她好笑地走上前，拿出两听啤酒，然后手覆在他手上，关了冰箱门，“我不怎么做饭，晚上点外卖吧。”

“我有谁伺候？”他反握住她手，把她往身前带了带，俯首与她额头相抵，看着她，“我想给你做饭。”

她与他对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对他想亲自下厨的说法将信将疑。

“可是连食材都没有，明天再说吧，今晚点外卖。”她声音软软地说，慢慢抽出手，顺势抱住他撒了个娇，在他毛衣肩颈处的毛茸茸上蹭了蹭，头发是刚吹干的微湿触感。

他捋捋她头发：“吃什么？”

“炸鸡。”

初雪要吃炸鸡喝啤酒，她没吃到，所以今天要补上。

“你这……”他松开她，掰着她下巴让她仰起脸看自己。

怀里一团乱糟糟的暗红色长发，裹着一张彻底素颜的苍白小脸。突然想起，她是个混血儿，这不加修饰的五官真是优越得没谁了，但更怀念这张小脸被他折腾得欲.仙欲死的模样。

“你例假喝啤酒？”他捏着她面庞的力道大几分，“你这么野？”

倪雾昭坦然地冲他眨眨眼。

“你真牛。你就作吧。”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硬管她，和她一起缩在二楼沙发上，披着同一条毯子，面前的桌面上放着炸鸡外卖和她拿的那两听啤酒。

她才知道他真带电脑来了，而她假装不在意地在一旁继续看《来自星星的你》，啃掉大半盒炸鸡，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去半听啤酒，另一半是被他给抢去喝掉的，在此之前他已经把他那听给清空。

酒足饭饱后，她对着平板上的电视剧偶尔出神，偶尔笑得像个傻逼，都是靠在他肩膀上。

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研究着她看不懂的文件或文章，好像还有外文。

她笑得最厉害的那次，他偏过头，跟她说：“宝，是不是觉得你这里特别缺个男人。”

倪雾昭一愣，咬着手指头，看着他笑了：“那你在这里住着呗。”

模样很勾人。

“之后给你交留宿费。”

“不用。”

她下意识回答，却突然反应过来，这狗男人交个屁留宿费，明显是另有所指，之前还嘲笑她满脑子黄色废料来着。

哦，这四个字好像也是学着她说的。

“顺便再给我报销飞机票。”

“什么？”她蹙眉。

宋闯不说话，她也不在这无聊的问题上过多纠缠，笑几声：“莫名其妙。”

半小时后，他去洗澡，她说：“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就不在这儿待了，去我屋吧。我把衣服的设计材料整理好发你，然后……电脑我帮你拿下去？”

她看他电脑一眼。

“帮我充上电，充电线在电脑包里。”他很自然地接话。

“好啊。”

“浴室里的毛巾，”她忽然想到这一遭，说，“柜子里有新的，其他用品也是，你自己找一下吧。”

“哟。”他都要走出去了，闻声又折返，从后面抱住她，胳膊锢在她腰间，贴很紧，与她脖颈亲昵地贴合着看下来，“我发现一段时间没做事，你跟我挺生疏。”

“怎么？难道你要用我的毛巾吗？你不嫌？”

“我嫌什么嫌？”他很不正经地蹭了她一下。

“你他妈……”倪雾昭一股火从脚底窜到头顶，真无语也好，觉得躁得慌也好，“狗男人你再动手动脚我给你电脑摔烂！我来例假了！”

她已经把他电脑抱怀里了。

“哦，我知道啊。”

他才松开她，转身去浴室：“我就用你毛巾。”

“……随便！”

神经病。

经过客厅，她看见他的电脑包，将它一并拿进屋，给他的电脑充上电。

听见浴室门关上的声音，她想也不想地抬起显示屏。

果然要密码。

但他输密码的时候，正好是她探身拆外卖的时候。

想了想，那些文件举足轻重，或许不会被他这么随身带着。江斯北也说过，它们最可能在的地方是他办公室里那台电脑。

总之来日方长。

但现在试一试也没什么。

她输了几次密码，是宋闯名字的缩写和他出生日期相关数字的各种组合，都不对。

于是无奈地把显示屏扣回去，她在房间的洗手间里漱了口，敷上片面膜，开始用自己的电脑打包关于礼服设计的文件，并基于之前的经验做一些小改动。

快结束的时候，宋闯坐到她身边，带来一阵爽冽的味道，明显不是她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气。

他跟她笑说：“我早预谋住你这儿了，所以带了东西。宝你还是太嫩了。”

“狗男人。”她还这么说他，眼睛都不往他那儿瞥一下。

“你是不是欠收拾。”他手放在她大腿上捏了捏。

“对。”她轻哼一声，又叹了口气，把压缩好的几个文件拖到与他的微信聊天框中，都点了确定发送，“这个就麻烦你了。”

“你就这么求人？”

文件传完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她仰在椅子上，握着他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深深地看着他，一秒钟变脸，带着软乎乎和可怜巴巴的味道跟他说：“来例假和被泼油漆，我现在是真心情不好，你帮我这个忙，我之后再好好伺候你，成么大少爷？”

“啧……”

“成。”

就这么说定，两人转朝书桌坐好。

看见书桌对着的墙面上贴满便签纸，还看见摆在旁边的一排书，宋闯好像饶有趣味：“你看的？”

“嗯……”倪雾昭目光落在那几本《龙族》上，忽然想到什么，“你还记得你高中时的同桌吗？有一回我打赌赌输了，迫不得已给他写了封情书。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拒绝，全校都幸灾乐祸的。”

“哦对，他老学霸了，还给我写了封像模像样的回信，我读都读不懂。一来一往两封信对比，一下子就让我明白了两个人的差距在哪里，还有什么非分之想啊，真牛。”她手指勾着一只抽屉的小把手，“你要不要看一下？你不会吃醋我还留着别的男生写的信吧？”

她抬眸冲他软软地笑，根本就让人生不起什么气：“但我发誓，就这一封……我觉得他写得真的很好，想给你看看。你们应该关系不错？”

“没联系了。”他说。

“那你可以怀一下旧，看不看？”

“随意。”

倪雾昭将抽屉拉开，从成堆的贺卡和信封里抽出一张，还不忘解释：“其他都是女生送的。”

信封已经泛黄，信纸也泛旧。她细白的手指将它徐徐展开，发出悦耳的“窸窸窣窣”声。

“我那时候第一次听说《龙族》这本书。我想，学霸还看小说。”

宋闯接过那两页纸。

“挺好看的。”她又说。

他垂眼过目。

信里叙述的是一篇文章：《每一只象龟心里，都有一处温暖的水坑》，说的是两种孤独。

第一种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只象龟，它在《龙族3》里被提到过。

世界上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被人类发现后被送进保护区，但不和任何一只母象龟亲近，在100岁的时候死亡。而这样的年龄在陆龟里只能算青年。

——“它似乎想从保护区里逃出去，但没能跑到保护区的边界就死掉了。它爬得很慢。死的时候人们发现它的头冲着圣克鲁斯岛，它是在那座岛上被捕获的，有人猜测那座岛上有它的水坑。”

第二种孤独关于一只想融入人类社会的红毛猩猩，它叫“夏特克”。它认为自己是人，但永远都不能是。它本来已经进入了人类社会，但因为最原始的区别被关进牢笼。

陪伴它长大的Lyn去看望它，但没有办法拯救它。它对这样的探望从欣喜若狂到迟钝麻木，比划着“hurt（伤害）”和“feeling（感情）”这两个单词。垂暮的时候它甚至颤抖着递给它“妈妈”一枚小小的铁片，想换一只冰淇淋吃。

信里说，他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他们都很孤独。他的孤独是第一种，而她是第二种。

“……他不会就是想拐着弯骂我是只红毛猩猩吧。”倪雾昭卷着已经干透的酒红色头发，愈发觉得这封信意味深长。

虽然那个时候她还没染红色头发。

宋闯笑说：“你傻？”

默了许久，才看起来挺漫不经心地给她解释：“第一种指的是对这个世界冷漠的人，不过心里或许会藏着块柔软；第二种指的是贪恋这个世界的温暖却得不到的人。两种孤独融不到一起，但两个孤独的人最后应该是可以相互陪伴的。”

“你好有文化哦。”倪雾昭赞叹，都快忘了，“你也是个学霸呢。”

他没理她的阴阳怪气，瞥了眼墙面上的便利贴，话题转别处：“这些你写的？”

他拿笔挑起一张，上面写着一句话——“我们都是小怪兽，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

“《龙族3》？”

“……嗯。”倪雾昭努着嘴，有些夸张地捂着心口，“前几天刚又看一遍，还是虐。”

她最近好像挺喜欢怀旧。

那张便签上的话，是《龙族3》里绘梨衣对路明非说的话。她注定会死，但她那么那么地喜欢路明非，她的全世界里几乎只有他一个人。

宋闯收回手，语气还是那么轻飘：“但作者说过，其实路明非对绘梨衣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像16岁喜欢的人，长大后就不再有什么特殊意义，只会笑着说‘第一次喜欢的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可能。她很喜欢他。”

“是啊，很喜欢。”结果他又话锋一转。

“……等等，你也看过这本小说么？”她看向他，“我都不知道作者还说过这么一段话。”

她缩在椅子上，眼睛瞪得圆圆，脸上敷着层面膜，不再像之前纯素颜时显得那么没气色，像个白色的小豆子似的可爱。

宋闯没说话，把信还给她：“那时候很流行，是你读书少。”

“……唔。”

“《龙2》也很虐。”

她还没说够。

“你去睡吧，不早了，我还有个会要开，书改天再聊。”他看了看腕表。

她难得有个感兴趣的话题可以找人说，没想到是被他打断的。

但开会这种事听上去确实严肃，她无话可说，思路骤停，有点气咻咻地起身去浴室揭面膜。

她离开屋子，他打开电脑，看着密码输入框里那一串黑点。

她登录失败后，忘记删掉了。

他不做声地清除，输入正确密码，连上会议程序。

尚有点闲暇，他继续打量那些便签纸。

她说《龙族2》很虐，其中也有出自那一本书的话。有一张黄色的就尤其可爱——“防火防盗防师兄。”

但总归没防住。

还有那个16岁时喜欢的人。

可能即使从一开始就觉得不过如此，也依旧喜欢。

人真的很复杂，也蛮奇怪的。

今天是交流人生促进感情的昭宝和闯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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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小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