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回来的很晚, 等她到家的时候,韩嘉远已经走了,阮妈随便提了一句韩医生, 小姑娘一拍脑门, 这才想起来,她白天答应了韩嘉远,要给他炖汤赔罪。xiashucom可村东有三亩桃树突然生了虫,她和村长火急火燎的去找县里农科所的专家,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大晚上的, 你要上哪儿?”阮妈一出来,就看到桃子拿着电瓶车的钥匙,看样子正准备出门。
“去趟招待所。”桃子顾不上和阮妈解释,快步出了门。
城里来的医疗专家就住在村里安排的招待所里, 阮妈皱了皱眉头,一边关上大门, 一边自言自语:“这专家不是给人看病的么?怎么连树也看?”
*
村里招待所就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条件简陋, 空间也小, 韩嘉远和小钱住在同一间。
“韩医生,你今天没去真是太亏了,村里给大伙儿炖了鸡汤,满满一大锅。”小钱躺在床上砸吧着嘴, 不是他贪吃,主要是最近几天一直在路上奔波,整个医疗队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韩嘉远还饿着肚子,听小钱一说“鸡汤”,心里就不是滋味。阮小桃不在, 他也不好留在阮家蹭饭,只好硬着头皮和阮妈说自己吃过了。等回了村委会,其他人也吃完了,他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现在,胃里不是滋味,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太是滋味。
韩嘉远不想听小钱继续说今晚的鸡汤有多好喝,他拿着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洗澡。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澡洗刚刚洗到一半,水没了。
韩嘉远拍了拍水龙头,也没反应。
“……”
身上的泡沫还没冲完,他只好草草擦了一下,在腰间围了条浴巾。
“小钱,帮我问问,是停水了吗?”韩嘉远从浴室里探出头。
“啊?哦!好的,韩医生。”
小钱去得快来得快,招待所的工作人员说没有停水,但是个别房间的水龙头可能不太好使,给了小钱一把扳手,让他回来拧一下。恰逢村长有事找来,韩嘉远裹着浴巾不方便,便让小钱去问一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小钱一走,韩嘉远看着自己里的扳手,陷入了沉思。修水管这事儿,他活了二十七年,这还是第一次干。
“阿嚏——”
他吸了吸鼻子,任命的蹲下身。
桃子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毛毛雨,她出门没来得及拿伞,身上的衬衫有点被打湿。问了招待所的张叔,才知道医疗队的韩医生住在305。
桃子一路小跑上来,走到305门口,发现门没锁,她敲了下门,里面传来韩嘉远的声音,“进,门没锁。”
哦。
卫生间在进门的左手边,桃子一进来,就看到了正蹲在地上的韩嘉远。男人只裹着一条浴巾,露出白皙精瘦的后背,被浴巾遮住的边缘还隐隐有些淤青。其实这背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这会儿,男人躬着身,精瘦的背上挂着水珠,沿着脊柱的曲线滑了下来。
没由来的,桃子就咽了下口水。
“过来帮个忙。”
“哦。”
甜软的女声,韩嘉远一怔,蓦地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
桃子眨眨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突然映入眼中的风光,坚实的腹肌隐没于浴巾之下,她突然就天马行空的想起一句话: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
于是,吞咽口水的动作,又大了一下。
韩嘉远以为进来的人是小钱,却万万没想到是桃子,眼下这个场景,说话尴尬,不说话,更尴尬。
而且,小姑娘的眼神……让他突然有种自己要被生吞活剥了的错觉。
“咳。”韩嘉远轻咳了一声。
桃子回神,欣赏腹肌的视线这才落在了韩嘉远手里的扳手上,有点诧异,“韩医生,在修水管?”
韩嘉远轻嗯了一声,“好像是阀门出了问题,我……”
“我来吧。”桃子顺势抽走韩嘉远的扳手,蹲下身,二话不说就开始拧阀门,一点都没有正常姑娘面对一个半裸男人的尴尬。
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韩嘉远抿着唇,唇角下压,显然是有点不太高兴。至于为什么不高兴,他说不上来,也不知道。
他就这么站在小姑娘身后,看着她拧阀门。这阀门有些年头了,丝口处上了锈,他刚才废了好半天的劲儿都没拧动,一个小姑娘……
“好嘞,韩医生。”桃子起身,拿下花洒,拨了下水龙头,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
韩嘉远:“……”
“谢谢。”他仍旧抿着唇。
“没事儿。”桃子不在意的笑笑,“老阮是半个水暖工,以前我常跟着他到乡亲家里修水管,见得多了。”
“嗯。”
韩嘉远刚一抬步,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向后跌去。
“韩医生,小心!”桃子惊慌间将人抓住,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她不禁没有扶住韩嘉远,自己也被带倒了。
卫生间里响起“咚——”的一声,韩嘉远闷哼了一声,皱着眉。桃子趴在他身上,抵着他的胸口。
“韩医生,村里有个产妇……”小钱推门进来,一张口,就愣住了。
浴室里,韩嘉远倒在地上,浴巾已经散开,而桃子正坐在他身上。
小钱:“……”
小钱被吓傻了,这是个什么情况?韩医生被强了?看着也不像啊。
“韩医生,你没事吧?”桃子正要起身去扶韩嘉远,便见男人绷着一张脸,凶巴巴道,“闭上眼睛,出去!”
他声音很大,把桃子吓了一跳。可一想到自己不但没扶住人,还把人压在了身下,桃子心里愧疚,再被韩嘉远这么一吼,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咬着唇低头走了出去。
韩嘉远皱着眉头起身,他背上原本就有伤,这会儿伤上加伤,眼下也不是继续洗澡的时候,他草草套上衣服,出了卫生间。
村长之前来找人,是因为赵二牛的媳妇儿快要生了,这次医疗队里就一个女医生,是口腔科的,一听说要她帮忙接生,居然当场就晕了过去。没办法,小钱便只好来找韩嘉远。
人命关天的事情,韩嘉远从不含糊,当即就找了随队的护士准备简单的医疗机械。他一出来,才发现外面下了小雨,桃子跨.坐在电瓶车上,冲韩嘉远扔了个头盔,“赶紧的,我送你过去。”
韩嘉远也顾不上之前的尴尬,接过头盔带上,坐上了桃子的电瓶车。
赵二嫂的情况很危险,虽然胎儿已经足月,但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听村长说,她之前怀过一个孩子,怀到七个月的时候,没保住。
等韩嘉远和桃子到的时候,便见床铺上全是血。小钱已经给县医院打了急救电话,可眼下这个情况,怕是根本等不到产科的医生来。
他做过的手术不少,可接生却还是第一次。脑子里有杂乱的片段闪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摒弃那些扰乱他心智的画面。
“检测基本体征,准备氧气机,用手机打光。”韩嘉远利落的带上手套,有条不紊的吩咐每一项工作。
桃子傻愣愣的站在原地,韩嘉远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看过来。昏暗的光线里,他清隽的五官轮廓半明半暗,神情严肃,“闲杂人等,回避。”
桃子被撵了出来,可她却没走。她陪村长等在屋外,屋子里,赵二嫂叫得凄厉。桃子愣愣站在屋檐下,屋里的人每叫一声,她就不自觉的打个哆嗦。
村长是过来人,看她这个样子,估摸着小姑娘也是被吓着了,“别怕,女人生孩子,是这样的。”
桃子木愣愣的点点头,可赵二嫂一叫,她还是忍不住一哆嗦。
除了医生和护士,其他人都等在屋外,赵二牛急得团团转。直到四十分钟后,屋子里响起一声嘹亮的啼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桃子白着脸,正要跟着赵二牛进屋,门就开了。韩嘉远站在最前面,脸色也不太好,他冲赵二牛点点头,“母子平安,进去看看吧。”
“诶,谢谢韩大夫。”赵二牛顾上不多说,道着谢进了屋。
韩嘉远走出来,屋子里的护士在做后期的处理工作。桃子往屋里瞅了一眼,还是转身跟上了韩嘉远。
韩嘉远走出赵家院子,静静立在路边。村子里的路灯隔很远才有一个,暗色的夜空里,入眼全是茫茫群山,黑暗仿佛要将人吞噬。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砸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韩医生。”一个清甜的女声响起,旋即,一把伞罩在头顶,遮住了绵绵细雨。
韩嘉远喉结轻滚,“谢谢。”
安静的雨夜里,响起男人清沉的嗓音。
“三年前,我在科维亚做医疗援助,当时也遇到一个即将生产的孕妇,就在我们准备帮她接生的时候,当地的武装分子和政府军发生了冲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我面前,腹部不停的流着血,她抓着我的手,求我救她的孩子……”
韩嘉远闭了闭眼,这件事,他从未和别人提起,却在这个雨夜,告诉了一个刚刚认识,还不算熟悉的人。
方才,在帮赵二嫂接生的时候,她一度出现体征不稳定,那个瞬间,科维亚的事情反复出现在韩嘉远的脑子里,他不停的告诉自己,相同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这一次,他必须要救下这对母子。
“这就是医者父母心啊。”桃子走上前一步,和他并肩站着,望着与天地相接的雨幕,“我一直特别佩服你们这些做医生的,每一次都是从死神手里抢人。有时候,我也在想,其实你们也很害怕吧,面对死亡,那种无能为力,那种挫败和绝望,是真的把一个正常的人吞噬掉吧。”
韩嘉远转头看着身侧的姑娘,她个子不高,才堪堪到自己的肩膀,缓缓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心上。他其实原本没有期望她说什么,方才也只是自己内心不平静,才提及了当初在科维亚的事情。
却没想到,这个姑娘,居然听懂了。
面对死亡时的无能为力,真的太让人绝望。
韩嘉远静静看着她,桃子扭过头,唇角漾起笑。她伸出手,指尖捏着一张纸巾,“你额角全是汗,擦擦吧,小心受凉。”
“谢谢。”韩嘉远接过纸巾。
“韩医生,谢谢你,谢谢你帮二哥二嫂保住了这个孩子,让他们有了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小姑娘笑得明媚,“所以,医生的伟大之处便在于面对死亡时的努力和争取,虽然有绝望,但更多的时候,是希望,一个人的希望,一个家庭的希望。韩医生,你很棒。”
小姑娘的目光灼灼,韩嘉远被她这么看着,又这么夸着,觉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应该的。”
他淡淡应了三个字,内心有模糊的念头破土而出,在这春夏之交的雨夜,被细细滋润着。
“咕噜咕噜——”肚子里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
桃子眨眨眼,有点意外。
韩嘉远:“……”
他咳了一下,“我还没吃晚饭。”
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