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桑夏的家和她的气质不太一样。
她本人是非常明媚的女生,笑的时候眉眼弯弯,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住的地方却是以灰色调为主的简约风,其间夹杂着诸如日落时钟、水晶地球仪等冷调装饰,映射出她性格里深藏的另一面,低调,安静,喜欢独处。
屋子是很标准的两室一厅,一间是主卧,一间是画室。去沙发的路上,路过了一道敞开的门,里面竖立着好几个的画架。那些已经裱框的油画,一部分斜放在墙角,一部分被挂在墙上。
陈西彦一眼扫过去,看见了正对面的那幅。是一张人物肖像,男生趴在一张桌上,下半张脸被蓝白色的运动服遮住,露出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画框外的世界。
匆匆一瞥,还没来得研究其他细节,桑夏走过来,急忙将画室的门带上。她抱歉地对陈西彦解释:“不好意思,里面太乱了。”
上个星期完成重彩课的作业后,散落四处的工具和颜料一直没来得及收拾。
陈西彦问:“这是你的画室?”
“是啊。”桑夏看出了他眼神里的兴趣,主动说道:“等我哪天把里面收拾干净,再邀请你进去看。”
桑夏将空调调低,变成更凉爽的二十四度。陈西彦在客厅中央的布艺沙发上坐下,纯棉的料子贴在皮肤上,很温柔的触感。
第一次来到女生住的地方,陈西彦背微微绷着。乍看上去气场强大、游刃有余的人,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表现出微妙的拘谨。桑夏担心他觉得无聊,于是问到:“看电视吗。”
“不用了。”
桑夏放弃了电视这个选项,转而打开音箱。柔和的轻音乐像蒸腾的雾气,缓缓溢出来,充斥在密闭空间里。左边是落地窗,漫天晚霞经过玻璃的折射,变成了微醺的粉红。
“你想喝什么?有橘子汽水和葡萄汁。”
陈西彦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冰水就可以。”
“吃水果吧?我洗点葡萄。”
说完这句,桑夏就转身进了厨房。
女生走后,陈西彦的脊背放松了一点,陷入柔软的靠垫里。厨房传来水流声,伴随着玻璃清脆的碰撞。音调非常和谐,和谐到有点催眠。他抬眼,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画室的门上,突然想起刚才在油画里看到的眼睛。
因为连续熬夜两个晚上,困意姗姗来迟。陈西彦漫不经心地放空着,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充盈的舒适感让他闭上了眼睛。
桑夏洗葡萄的时候,临时起意炸了杯西瓜汁。西瓜是中午买的外卖生鲜,无籽且甜,是传说中的梦中情瓜。
她端着西瓜汁和男生要的冰水回到客厅时,发现沙发里的陈西彦歪着头,一动不动。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他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他的眉头是舒展的。脸微微上扬,突显出鼻梁骨和下颌线的优越。额前的碎发掉下来一小撮,堪堪遮住额头。
桑夏怕吵醒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时声音很轻。她扫了眼对方裸在空气里的手臂,默默将空调调回了二十五度。
等陈西彦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他的睡眠本来就不好,入睡困难,且容易惊醒。在别人家的沙发上睡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屋子里的顶灯是暗的,客厅里的家具影影绰绰。桑夏坐在左前方,一盏玫瑰金落地灯从头顶照下,淡黄的光刚好将她的身体包裹住。她手里捧着一本专业书,对着平板认真做笔记。笔落在纸上,摩擦声混杂在钢琴乐里,像平缓的白噪声。
听到动静,她看过来:“醒了?”
陈西彦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你好像很累。”仔细一看,男生的下眼睑有一层薄薄的阴影,不过,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
“这个星期突然接到新项目,熬了两个通宵。”
桑夏有点意外,她知道陈西彦很忙,却没有想到忙成这样,以至于连睡觉的时间都被剥夺了。
琢磨片刻,她开口:“明天不用再给我带吃的了,我早就好了,这几天不出门纯粹是因为懒。”
“反正顺路。”
“我明天应该不在家,会去学校。真的不用再送了。”
陈西彦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那好。”
静置了一小时的西瓜汁已经分了层,表面浮着一层细碎的红色果渣。意识到陈西彦想喝,桑夏重新做了一杯,等男生喝完才送他离开。
温书桃最近都在复习,焦头烂额的状态持续了一周。直到周五晚上考试结束,她主动给桑夏打来电话,感叹着自己重获自由。聊天时,桑夏说起陈西彦察觉到温书桃对周晨尧有想法的事。
温书桃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桑夏安慰她:“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按照陈西彦的个性,他不会跟周晨尧多说什么。”
对面还是一言不发。
桑夏有点担心,唤了一声:“喂?”
过了几秒,温书桃有了动静,声音并不是想象中的黯然:“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
“我觉得,可以把陈西彦发展成线人。”
“线人?”桑夏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种警匪片的专用名词,竟然会出现在自己和好朋友的情感话题里。
“对啊。”温书桃的音调提高了一个度,饶有兴味的样子,“你想想,陈西彦和周晨尧既是同学,又是工作伙伴,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周晨尧发生了什么事,他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跟他搞好关系,我岂不是能掌握周晨尧的第一手资料?”
听着温书桃振振有词的分析,桑夏感受到了好友的上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想了想,她问:“那你准备怎么把他发展成你的线人?”
温书桃嘿嘿一笑:“还好之前看电影加了个微信,我这几天跟他套套近乎,看能不能约出来,我们三个一起吃顿饭。”
桑夏对女生说风就是雨的性格习惯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她听着温书桃宏伟庞大的追人计划,被女生的勇气打动:“桃妹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嗯!我一定可以!”
桑夏一连五天没有跳舞,手脚有点生疏。她担心周日的训练拖队友的后腿,于是挑了个练功房闲置的时间,想着一个人找找感觉。
到的时候,练功房有人正好在用。门半开着,屋子里是熟悉的舞蹈音乐。桑夏往里面看了眼,发现宋苒一个人在里面练习。
宋苒练得很投入,丝毫没有察觉到开门的动静。直到一曲结束,她回过头来,才看见坐在长凳上的桑夏。
桑夏问:“可以跟你一起跳吗?”
宋苒扫了她一眼:“随便。”
喝完水后,宋苒再次播放音乐。随着动感的前奏响起,桑夏走到她的身边,按照编舞的队形站好。
看着镜子里动作整齐的影子,桑夏有点恍惚。她和宋苒从小就认识,却一直亲近不起来,两人因为某些原因,始终横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以前大多是和一群朋友相聚,很少有现在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
音乐循环播放了一轮又一轮,两人认真地练习着,几乎没有语言交流。跳舞的中途,桑夏察觉到宋苒的三四个动作跟自己不一样,心里产生了疑惑。宋苒主动开口:“前两次排练你不在,黄老师改了一些内容。要不要看我做一遍?”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宋苒给桑夏演示了最新的编舞,又仔细地讲述了一遍细节调整。跳完一轮后,她开始练习难度最大的压轴独舞。桑夏坐在一旁观摩,对于女生容易出错的地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和经验。
时间过得很纯粹。等桑夏回过神来,才发现窗外已经是日薄西山。
因为连续的剧烈运动,两个人的发梢都沾满了汗,脸上泛起潮红。宋苒靠着把杆,小口地喝着水。没过多久,桑夏走到她的身边,问了几句这周排练的情况。
聊天中途,宋苒突然主动提起陈西彦:“前天我给他发消息,本来想聊一聊你摔倒的事,舞蹈团的人都以为是我把你绊倒的……我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他说他知道,你已经跟他解释过了。”
桑夏安静听着,没有接话。
“还是要跟你说声抱歉,那天我的状态很差,很多动作没有做到位,估计是影响了你。”
“还好。”桑夏释然一笑,“我很容易发低血糖,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苒喝了口水,转头看向落在地平线的太阳:“我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哥因为你,每天书包里都会放一袋奶糖。我说能不能给我尝一颗,他让我滚远点。”
听到宋苒提起“哥哥”,桑夏握着矿泉水瓶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对了,你知道吗?”宋苒继续说道,“他就快回国了。”
桑夏的眼神里浮现出意外。
宋苒看着他:“这两年你们一直没有联络吗?”
“没有。”
宋苒笑起来:“他七月结束就会回京市,应该很快就能跟你见面。”
桑夏喝了口水,心底的湖像是有水滴落,泛起了圆圈状的涟漪。
*
毕业晚会的时间是六月二十三日。在这之前,舞蹈队又连续安排了五次排练。
桑夏后来才知道,周晨尧请了一星期的假,去沪市探望生病的外婆。因为心上人不在,温书桃自然也中止了篮球场送水行动。
陈西彦还是会出现在北二体育馆。
桑夏一共遇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周二傍晚,她路过的时候,男生正在一群人的防守之下带球上篮。球滚入篮筐后,他不经意地侧头,视线和她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
第二次是周四下午,桑夏最后一次舞蹈排练前。天气越来越热,经历了太阳的曝晒,桑夏热得汗流浃背,体育馆的冷气给她带来了救赎。正当她沉浸在空调的慰藉里,球场上的陈西彦将球扔给队友,径直往这边走来。
距离两米远的时候,桑夏笑着打了个招呼。
陈西彦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他很自然地绕到桑夏左边,随她往舞蹈室的方向走去。
看到这一幕,计算机院的男生们顿时觉得面前的篮球不香了,一个个抻着脖子看过来。为了烘托气氛,有人吹了一声口哨,音调婉转上扬,拉长了夏日的韵脚。
桑夏有点不好意思,刚想说点什么缓和尴尬,就听见一旁的陈西彦开口:“别理他们。”
陈西彦今天穿了件黑色运动T恤和藏蓝色短裤,肩膀宽阔,手上的肌肉线条流畅紧实。他的皮肤很白,带着潮湿的汗意,沉敛又旺盛。
等到跟篮球场拉开一段距离,他才问:“好点了吗?”
桑夏一愣,原来陈西彦特地找到她,是为了关心她的身体状况。这人也太体贴周到了一点。
她回话:“好了。就是之前吃你带的饭,长胖了两斤。”
陈西彦勾起嘴角。
不知不觉走到了练功房外。
舞蹈队的多数成员已经在热身,音乐声震耳欲聋,掩盖了走廊的动静。桑夏在门外站定,回头看向身后的人:“我进去了。”
陈西彦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欲言又止。
“怎么了?”桑夏不解。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桑夏更疑惑了,微微仰着脸,好奇地看着陈西彦。男生的眼睛好像充满清晨的原始森林,迷雾重重,很轻易就能让人走失。
“嗯?”
“之前不是说要给我带苏打水?”
桑夏的动作瞬间凝滞。
陈西彦垂眸看他,表情沉静,声线平和,却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场。
他问:“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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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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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