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樵 第62章 缔结之印（下）

“那这样一来，谢师兄，缔结之印岂不是毫无用处？”一个年岁略小的弟子沉思片刻，问道，“我们修习御兽一道，不就是为了灵兽能够为我们提供的各种便利以及战力，若是对灵兽毫无约束，关键时刻不愿听从号令，那该怎么办？”

谢燮摇头，说道：“缔结之印’本身就不存在对灵兽的‘号令’，它只是一个约定。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对于大部分的御兽师来说，缔结之印毫无用处。因为它达成的条件极为苛刻，需要修士与灵兽相互交付绝对的信任，只要有一方心存抵触就无法达成，甚至在达成之后也极易被毁坏。

但仍有一部分御兽师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与灵兽达成缔结之印，因为服御之印受限于修士自身的境界，除了极其特殊的情况，只能驱使低于或等同自身境界的灵兽。而缔结之印不同，从某种程度上讲，哪怕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只要能与灵兽心意相通，缔结之印就能达成，即使这个灵兽的实力堪比天生灵种。”

也就是说，缔结之印条件苛刻，却几乎没有上限。

“而两种御兽之印带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之前说过，服御之印是依靠约束神魂来驱使灵兽，其代价便是灵兽会丧失一部分天生的禀赋或者战斗的本能，就像是被驯化的野兽，更听话，更忠诚，却也会失去灵性与野性。因此，这非常考验御兽师本身的能力，他必须学会一心多用，在召唤灵兽之后分心进行调配。

缔结之印唤来的灵兽，更像是一个战友，它会依靠自己本身的能力与思维进行协助，不需要过多地干预，但也极其考验御兽师与灵兽之间的默契，这个论起来其实更难做到。”

说了一番话，谢燮开始低头摘挂在自己身上的蹑影兔，抓住它们的后颈，提起来稍稍辨别后，往每个弟子怀里分别塞了一只。

说来很奇怪，蹑影兔在谢燮的手里十分乖巧，哪怕被抓着后腿拎着也毫不动弹，可它们一到其他人的怀里，就变得极为不安。

被分给杨云珂的这只还算乖巧，挪动几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不动了。

楼雪钟就没这么好运，她怀里的那只蹑影兔刚碰到她就开始疯狂踢腿，等谢燮的手一放开，它后腿一瞪高高蹦起，又一脚踹在楼雪中的脸上，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眨眼间就横跨过草场钻进了林子。

别说残影，众人只能勉强看见一道黑色的踪迹划过。

“嗷！”楼雪钟尖叫一声，捂着鼻子后仰，整个人蜷缩在草地上。

其余三人见状，连忙用手摁住自己怀里的蹑影兔，他们可不想被兔子踹。

“你没事吧？”杨云珂连忙去扶。

好在伤势似乎不重，楼雪钟抹了两把鼻血，郁闷地重新爬起来坐好，说道：“谢师兄，你挑的兔子也太凶了。你看杨云珂怀里那只就很乖。”

不会是故意给我挑的吧。楼雪钟在心里腹诽。

“不是蹑影兔的问题，是你心绪不定。这里所有的蹑影兔，其实都是同一只。”谢燮伸手指了指天空，“今天日光好，蹑影兔在太阳底下呆久了，就会裂出许多分身，入夜之后又会渐渐融合成一只。”

“那为什么它就踢我一个呀？难道只有心绪不定吗？”楼雪钟一脸的委屈。

“这个就要问你自己了。”谢燮在兔子堆里扒拉两下，又抓出一只递给楼雪钟。

她这次学聪明了，双手抓住蹑影兔的四肢使劲按在怀里，任凭它如何折腾，也逃不出去。

“蹑影兔性情温驯，食果蔬干草，靠吸取昼夜交替之际的天地灵气进行修炼，还算好养。它们能日行千里却气息微弱，不留意的话很难被察觉，是绝佳的灵兽信使之一，也是最容易刻画御兽之印的灵兽之一。”

谢燮伸出手指，为几人展示御兽之印刻画的整个过程，只见他凌空画下字符，对着一只蹑影兔的额头甩了出去。强硬的服御之印像是烙铁一般，瞬间贴上了它的额头，显现出一个红黑色的“禦”字，又逐渐消散。

蹑影兔有些难耐地“唧”了一声，原地翻了个滚，很快蹬蹬腿，又重新若无其事地跑进了兔子堆里。

缔结之印也是几乎相同的手法，区别只是印迹落在另一只蹑影兔额头时，很快就化作一团光芒消散了，它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应。

他这一番动作，让杨云珂有些看不明白，她轻声问：“师兄，你不是说，这些蹑影兔其实都是一只吗，那它的分身怎么还能刻画下不同的御兽之印呢？”

谢燮将刻下御兽之印的两只蹑影兔从兔子堆里挑了出来，抛向一边，让它俩单独窝在一处，这才说道：“蹑影兔与一般灵兽不同，它不依靠同类进行繁育，而是自身裂变出的分身，在相隔一定的距离后，只要一昼夜内没有融合，分身就会成为新的独立个体。

御兽之印也是相同的效果，那两只跟我们眼前的这些已经不是同一只了。刚刚跑掉的那一只也是，我估计它这会已经跑出渡落山的地界了，多半不会再回来。”

杨云珂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还有这种繁育方式。

“如果没有太大问题，你们怀里的蹑影兔就是你们的第一只灵兽，现在可以自己尝试进行御兽之印的刻画。”谢燮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懒散。

“可是谢师兄，我们该用哪一种御兽之印呢？”楼雪钟咬牙切齿地问，她必须用很大的劲才能让蹑影兔不挣脱她的怀抱，因此连牙齿都再使劲。

“都可以，看你们自己。我建议可以先试试缔结之印，蹑影兔基本不会参与战斗，也极少出现不应呼唤的情况。不过你们很难成功也就是了。”谢燮说着，打了个哈欠，好像都有点困了。

那我就按照师兄说的，先试试缔结之印。杨云珂想着，很快就做了决断，她把怀里的蹑影兔轻轻地放在了面前的草地上，又给它的身前放了一把干草，让它尽量不要转身，随即便在指间凝聚灵力，开始刻画印迹。

不过这一切比她想得要难。

别看谢燮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轮到杨云珂的时候，她才知道在细细的指间稳定地输出灵力需要怎样精细的控制，多一分或者少一毫都会让印迹直接消散。

很快，她的汗水就几乎要渗透后背的衣衫。

杨云珂不顺利，其他四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楼雪钟，她甚至都还没开始刻画印迹呢，只要稍微松一松力气，蹑影兔就开始剧烈挣扎，想要撒丫子跑路，更别说安静地待在自己身前了。

草料喂了也不吃，还不听话，这根本没办法继续下去吧！我果然不是御兽师这块料。

楼雪钟心如死灰地看了一眼高高挂起的谢燮，又羡慕地看看杨云珂，几乎想要放弃了。

“楼师妹，软的不行来硬的啊！”另一个弟子忍不住出言提醒。

来硬的，什么意思？楼雪钟竖起耳朵转头看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名弟子怀里的蹑影兔也是挣扎不休，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但是却不得不呆在原地。因为它从头到脚都被术法给困住了，泛着光芒的细绳将它捆成了一个黑色的大粽子。

还能这么玩？！你可真不是个人啊。楼雪钟下意识去看谢燮的脸色，这毕竟也算是他灵兽的分身，不会生气吗？

没想到谢燮的情绪出奇地稳定，甚至没有给一个多余的眼神。

那弟子又说：“你别看谢师兄了，没事的。御兽师收复灵兽的时候，食物引诱与安抚只是其中一种方式，遇上凶恶不屈的灵兽，打个半死也不是没有，多得是你没见过的酷毒手段。只是这样一来，缔结之印是别想了，只能用服御之印强压。”

说着，他全神贯注凝结出一枚黑红色的服御之印，刚甩出去，结果面前的蹑影兔全身一抖，直接翻了个身，服御之印被甩在了它的屁股上，当即消散。

得，也是个倒霉蛋。

楼雪钟暗叹一声，抓起自己的兔子，高举到了面前，一人一兔四目相对。

“这样吧，打个商量如何？诶你别装傻啊，我知道你听得懂！”楼雪钟双手掐着蹑影兔的肋下一顿狂甩，甩得它头昏脑涨。

“你看，旁边那个人多么凶恶，会把你捆起来的，说不定还会卤了你吃兔头。我就不一样了，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我保管你每天草料吃到饱。不，每天再加一顿灵草如何？你也知道灵草比干草好吃吧？”楼雪钟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低语道。

蹑影兔挣扎的动作变得迟疑。

“你要是同意你就蹬蹬左腿。我可以跟你刻画缔结之印，灵草一月一结，只要你保证随叫随到，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蹑影兔僵住了，片刻，它抽搐般的伸了伸左腿。

唉，姑且信她一回。

一旁正对蹑影兔施加多重捆绑的弟子见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都行吗？要不我也试试？

但是很遗憾，他手中几乎被困成蚕蛹的蹑影兔眼里满是冷笑，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

没办法，世事无两全，继续用强吧。

楼雪钟将蹑影兔放下，伸出手开始凝聚缔结之印，她心里有些激动，觉得胜利在望。可奇怪的是，不论她怎么使劲，指尖都没有半分变化，反而出现了一阵胀痛。

“不用那么多灵力的，一点点就够了，像一小缕头发丝那样就可以。调用太多的灵力反而会堵住。”杨云珂温温柔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转头一看，杨云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成了缔结之印的刻画，她那只蹑影兔此刻乖顺地伏在她的头顶，用一双暗红的眼睛也盯着楼雪钟看。

“杨云珂，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快。”

“没有，我也失败了好多次，我好像不太会凝聚灵力。”杨云珂一听夸奖，脸有些红。

“不是这个，我是说它就这么接受你的缔结之印了？”楼雪钟表示无法理解。她为了说服蹑影兔，可以说是丧权辱国。

“嗯……是啊，就是印迹一接触到它的额头，‘咻’的一下不见了，然后就完成了。”

“是不是跟谢师兄施展的一样？”

“嗯嗯。”杨云珂连忙点头。

行吧，倒霉蛋只有我。楼雪钟无奈地耸耸肩。不过她很为杨云珂感到高兴。

杨云珂平日里总是很腼腆，不爱见人，也不太会跟人相处。她既然有御兽师的天赋，想必以后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灵兽陪着她，再也不会孤单一个人了。

想着，楼雪钟按照杨云珂说的，凝聚了一小撮灵力，继续尝试刻画印迹。

已经完成课业的杨云珂则顶着一只蹑影兔，四处观察。

如果没人跟她说话，杨云珂很少主动开口，但她与卞荆那种沉默时就完全放空自己不同，她不会发愣，而是会关注身边发生的事，精神十分集中，看什么都很细致。

于是，她很快发现，刻画了服御之印的蹑影兔，行动之间确实与刻画缔结之印的有很大区别。

就拿啃食干草料来说，服御的蹑影兔，眼神明显有些呆滞，三瓣嘴以一种恒定的速度咀嚼，且不太会被惊动。但缔结的蹑影兔不是这样，它们往往吃几口，就要抬头竖起耳朵看看四周，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它们往旁边蹦，警惕之心更强。

对了，蹑影兔不是信使吗，可以试一试让它寄送信笺。

想着，杨云珂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小片丝绢，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大致也就是今天刚刚缔结了蹑影兔，想用它做信使，看看能不能送到，又需要多久，希望可以得到回信云云。

信笺写好了，送给谁比较合适呢？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身穿藕色衣衫的身影，杨云珂眼睛一亮，不如就写给赵瀞辞，他是云栖峰弟子，肯定在云栖峰附近活动，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拿来试试。

“帮我寄给云栖峰的赵瀞辞。”杨云珂用双手把蹑影兔从头上捧下来，把丝绢系在了它的背上，轻声嘱咐道。

可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准确地告诉蹑影兔赵瀞辞是谁，它并不认识他，又没有闻过他的气味，要如何分辨呢？

杨云珂正想着，手里的蹑影兔却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蹿了出去，方向明确，毫不迟疑，似乎它已经知道了赵瀞辞的方位。

谢燮见杨云珂一脸困惑，出言解释道：“它毕竟曾经是我灵兽的分身，自然认得所有的渡落山弟子，除此之外的人，你就要让它事先见过一面，才能找得到。灵居界内，基本没有蹑影兔找不到的人，只不过远近不同，耗费的时间也大不相同。

另外就是，若收信之人处于某种禁制阵法或秘境内，又或者已经死亡，那么蹑影兔便无处寻找，在外绕上十天半个月，最后会带着信笺原样返回。”

原来如此。

谢师兄在衡灵镇口曾见过所有的新弟子，那他的蹑影兔自然也就认识赵瀞辞。

谢燮的话才说完不久，林子中突然蹿出了一道黑影，直奔杨云珂而来，在她的面前骤然停下，带起一阵风尘。

是送信归来的蹑影兔，它满身的灰尘，毛发间夹杂了几粒草籽，它的背上还是系着丝绢，只不过看去有些鼓鼓囊囊。

“咳咳咳……”

伸手扇扇风，杨云珂从蹑影兔的背上把丝绢取了下来，上面没有写其他内容，却包着三枚青皮的小野果，个个圆溜溜，一看就是刚从树上薅下来的。

赵瀞辞难道是在林子里采野果子吗？

“这是云栖峰一带崖壁上常见的果子，剥了皮就可以吃，有的很甜，有的能把牙给酸掉，不能辨别全凭运气。”谢燮婉拒了杨云珂递过来的果子，一副牙酸的样子，敬谢不敏。

……

云栖峰附近的峭壁之上。

赵瀞辞双手握剑举过头顶，身体如同一道弯月后仰，随即腰腹用力，短剑奋力向前一斩，他面前一只形似大鹏却头顶尖角的凶兽便哀嚎一声，当即身首异处。

眼看着凶兽的身体与头颅纷纷坠落深谷，赵瀞辞反手甩出一根绳索，牢牢捆绑住崖壁上凸出的一块巨石，单手吊着稳住了身形，才让自己不至于坠落。

单手将短剑入鞘，他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青山，叹了口气。

刚刚也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一只黑色兔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差点把他吓得失足掉落，好在那巨鸟凶兽没有马上追过来，他才能拆开兔子身上的丝绢看一眼。

结果是之前遇见的一个太衡峰弟子寄来的。

原来这黑不溜秋的兔子居然是专门的信使。

有意思。

赵瀞辞随手摘了几枚果子算是回信，接着便不再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