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樵 第30章 八风阵主

“好，走吧。”

眼见几只碗碟渐渐空了，就知道卞荆差不多吃饱了。白埜放下杯子，招呼小孩起身去书斋念书。

咽下最后一口酱菜，卞荆用袖子一抹嘴，就跟着叶先生离开了园子。

白埜的个子很高，他走一步，小孩几乎就要迈两步。不过他走得也很慢，卞荆跟着不算吃力。他们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着，一会儿就见到了书斋。

“上次说到哪了？”白埜故意停了半步，等身后的人到了自己身边，才继续向前走。

卞荆没想到，还没进书斋的门，先生就开始提问了。他只好皱着一张脸，为难地挠挠头发，回忆道：“上次……上次说到渺云城！”

“啊，那便是要说周家了。”白埜颔首，低头看身边的小孩一眼，“怎么，你知道？”

“周樟宁他家对吧？我听薛先生说过。”卞荆咧着嘴笑了。

周家是位于灵居界北方的世家之一，临近北海。与渗透整个灵居界的其他世家相比，周家要显得古板守旧得多，他们沿袭着更加古老的礼仪，恪守着如今看来有些不合时宜的规矩。

身负灵脉的周家子弟，往往在前往各个宗门修行之前，要在家中修习名为【八风】的剑法，并完全掌握其对应的剑阵，才会被允许离开族地。

若是有灵脉却不习剑不修阵，便是违背了周家祖训，会被终身拘禁，此生都无法踏出北地一步。

“这八风剑法，是周家的秘术吗？”

“没错，非周家血脉无法习得。”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啊，那为什么周樟宁不愿意学？听说他十四岁就离开家了，难道他是偷跑出来的？”卞荆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白埜的身边，抬着头问。

白埜轻笑一声：“那书读的好，不是也很厉害吗，可我听薛先生说，你从小就不太乐意读书啊？”

“我……”说起这个，卞荆脑袋都大了一圈。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爱读书，且都喜欢拿这个事挤兑他。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很早就认识自己一般，可他不是刚来了几个月吗？难道修士也能掐会算？

“为什么不学剑，你得了空可以自己去问他。至于为什么能离开家……”白埜青色的眼瞳一转，看向园子里有些萧瑟的冬景，“虽说周家有祖训，不学剑者不离家，可儿子不愿意学剑，周松敬作为父亲难道真的能囚他一辈子吗？假借‘逐出家门’的名义放儿子出门闯荡罢了。”

再说了，所谓的祖训，也不是为了拘束像周樟宁这样的嫡系子弟，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约束族中如荒草一般疯狂蔓延的旁支族人。那些人无法继承世家血脉最核心的力量，却必须成为世家延续的助力。

卞荆没完全听懂，但不妨碍他装作听懂地点点头。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只要知道周家随血脉传承的是这八风剑法和由其衍生的八风剑阵就足够了。”

周樟宁的事，说来复杂，却也简单，就是与周家传承的剑法有关。

何谓八风？是八方之风，也是动摇心神的四顺四逆：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风剑法之所以闻名天下，就是因为修成它需要意志坚定，不为外物所撼动。内心纯净，所以剑法纯粹，神智坚毅，所以锋刃坚韧。

而修成剑法的周家修士所组成的剑阵，更是举世无双。与其他的剑阵相比，八风剑阵有一点极其特殊。它的运转，并不依靠阵中人的相互配合，而是由一人通过灵力操控所有的持剑者，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每个人自身的全部实力。

这样一来，无论是几十人还是上百人，甚至成千上万人，都能做到瞬间成阵，且由一人如臂使指。既不需要日积月累的练习，也不需要心灵相通的默契，八风剑阵一旦成型，便能以一当十，这也是周家作为世家的底气所在。

那由谁来做这个掌控剑阵的中心之人呢？当然只有历代周家家主。毕竟血脉之力越强，所能掌控的剑阵规模也就越大。而血脉强度，往往嫡系为尊。因此，往往是周家历代嫡长子最后成为剑阵主人，也就是八风阵主。

可世上从没有平白得来的东西，八风剑阵的确威能巨大，可剑阵主人对剑阵的绝对操控，意味着在阵中的修士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握。每一个修习八风剑阵的周家人，都等于将性命交付于家主，得到一份强悍的力量的同时，也背负了不得解脱的枷锁。

或许只有对于作为阵主的周家家主，这一切才是有利无害的，得到掌控剑阵力量的同时，手握所有周家人的性命，承担整个世家的兴衰荣辱，地位无可撼动。

这样一看，周樟宁似乎有些不可理喻。

他作为这代周家家主周松敬唯一的嫡子，如果没有意外，一定能继承八风阵主之位，手握能操纵所有周家人的八风剑阵。

可他拒绝了。在七岁那年，第一次被教授剑法的时候，他就将整本剑谱撕得粉碎，并发誓不会学剑，且咬死不说原因。

这样一来，周樟宁轻松了，整个周家赖以存续的八风剑阵他都不学，别的更不用学了。

可他的父亲周松敬却几乎要疯了。

他生了六个女儿才盼来的儿子，天资过人，却不愿意学剑，这可如何是好？别的都无所谓，周家却不能没有八风阵主。没有阵主，剑阵无法成形，那时的周家，就算再强，终究是一盘散沙。

可打也打过，骂也骂了，周樟宁还是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犟着不愿意碰剑。最后没办法，在家族禁地里关了三年之后，周松敬一脚把儿子踹出了家门。

“那他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啊？”卞荆听完白埜的讲述，只觉得八风阵主厉害又威风，不懂为什么周樟宁会这么不情愿。

“你得自己去问问他。”白埜还是一样的说法，什么都没透露。

白埜也没有去细究过其中的缘由，但在他看来，无非就是周樟宁无法背负八风阵主的命运罢了。

阵主看似掌握了整个周家，但在以实力为尊的灵居界，力量就代表着争斗，而争斗往往伴随着牺牲、鲜血与仇恨。成为八风剑主，就意味着要以族人的性命为筹码操纵剑阵，去博出一条路。而现在的周樟宁，很显然并不想背负这样的命运。

白埜和卞荆两人边走边说，就进了书斋，仍旧是坐在那张书案边，上面铺着那张巨大的灵居界舆图。

至此，六大世家已经说完了三个，剩下的分别是，南方无涯海边的谢家，西南靠近西荒的祁家，以及东北方东宫家。

这三个世家，卞荆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因此显得格外认真，听得聚精会神。

“谢祈两家的族地其实靠得很近，几乎接壤，两家交往密切，常结盟约。只是谢家在更南的地方，而祈家要更接近西荒。”白埜伸手在舆图的西南部点了点，“这两家的人，我很久没见过了。不过你若是在灵居界待久了，对他们绝不会陌生。”

如果说先前的三大世家多因武力和特殊的手段彰显于世，谢家与祈家靠得就是春雨般润物无声的手段。

谢家，掌握着整个灵居界六成以上的灵脉，天下超过八成的灵石由谢家发掘并采集，目前流通中的灵币更是全部由其铸造。

灵石的用途除了能够提供修炼所需的灵气之外，几乎就像尘世中的金银，作为灵居界内各类物品的流通介质。而灵币无法辅助修行，却被广泛使用于各类小价值的市井交易。

借由从矿脉中挖掘的灵石与铸成的灵币，谢家几乎可以说是掌控了灵居界大部分的交易往来。因此，以豪奢论，谢家当属世家中的第一。

“那他们家想要什么都能用灵石换到了吧？”卞荆惊叹。

毕竟巴掌大小的灵石就能换一屋子的米面，整个灵居界大半的灵石又值多少呢？

“可供采掘的灵脉并非无穷无尽，流通中的灵石、灵币也不归谢家所有，所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天下大半的灵石都在谢家。”跟一个小孩解释这些有些困难，白埜只能尽量挑简单的说。

世家千年的积累，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庞大灵脉与堆积如山的灵石灵币，还有无数标着“谢”字的钱庄和各行各业的大小商铺。谢家商队的行程遍布灵居界各地，也将谢氏的影响扩大开来。

尤其是族地附近，大大小小的宗门与修真家族几乎都是依附于谢家，比如柳茵茵出身的柳家。

“谢家血脉所传承的术法名为【化灵】。”

化灵术，主要的用途，是能将灵力从自己的躯体里抽出，化为可供使用的灵石，且与灵脉中自然形成的灵石一般无二，甚至在纯度上更胜一筹。而谢家修士所能凝聚灵石的数量及品质，除了跟修为境界相关，便是依靠血脉之力。

家族血脉稀薄的修士，也许每月只能勉强化出一两块劣等灵石，聊胜于无。可一些嫡系血脉的修士，却仿佛一条永不枯竭的灵脉，能够源源不断地化出上等灵石。也是因为这化灵术，谢家才能免去掌控大量灵脉的怀璧之罪，毕竟比起那些终有一日要枯竭的灵脉，谢家人本身才是那块玉璧。

如果说谢家是一块温润细腻的玉璧，那祁家便是系在这玉璧上流光溢彩的丝绦。

提到祁家，许多人首先想到的便是炼器，细数灵居界顶尖的炼器师，往往不是祁姓，便是有祁姓的师承。要将炼器一道发展到极致，靠得无非是两件东西，顶级的材料与炼器师超绝的天赋。

材料自不必说，有同为世家的谢家作为倚靠，灵石与灵材可以说是取之不尽。只要能说出名字，道明出处的天材地宝，少有谢家寻不到的。

至于炼器天赋，就必须提到祁家传承的炼器术，【祁光】。

众所周知，一般的炼器术通常是用来炼制武器、法宝等器物，并将各类术法附着其上，增强器物的威能效用。炼的是“器”本身，而非附着的术法。如同君臣，术法只是辅佐器物使用的一种手段。

祁光术不同。祁家炼器，炼的是“器”上的“术”，且不拘泥于器物的形态。刀枪可以，衣裳也行，大到山峦一般的宫殿，小到姑娘耳垂上的金饰，都可以附着上不同的术法。比起其他循规蹈矩的炼器术，要随意得多。

可仅仅是这样，或许还配不上世家秘术的名头。

作为以血脉催动的炼器术，【祁光】不仅能炼死物，还能炼生灵。当然不光是人，更多的还是别的活物。

血脉精纯的祁家修士，往往从小就开始用各种虫鸟练习祁光术。于是食铁的青虫，浴火的黄鹂，在祁家族地范围内，早已屡见不鲜。

“其实尘世也有不少由祁家炼制的东西，比如一些传说特别灵验的庙宇之中的神灵塑像，有可能就是以祁光术炼制。”

凡人祈神，所求无非是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祁家塑神像，往往会镶嵌一些有疗愈作用的术法，这些术法能让一些身体有恙的信众靠近之后有所恢复。越是虔诚的信众往往来到庙宇的次数越多，于是某些重疾偶尔也能不药而愈，如同神迹。

祁家本意，也许只是借由神像泥塑来隐秘地疗愈一些受病痛折磨的人，可尘世中人往往只能看见明面上的神灵之相。这一来二去，反倒是庙宇的“灵验”之名便越传越广。

“那灵居界有没有庙宇呢？修士相不相信神仙？”卞荆的思考的方向总是有些偏。

“当然有，还不少，也许比尘世还要多些。”白埜回答。

“我阿娘说，厉害的修士能征风召雨，吹烟喷雾，这不是比神仙厉害吗？为什么还要去拜神像呢？”卞荆皱眉。

“他们拜的神仙，也许比他们还要厉害？修士毕竟也是人，同样有力所不及之处。”白埜猜测。

“那世上有神仙吗？”卞荆问。

“没有。”这次白埜回答得很快，不带一丝犹豫。

“……”

“至少传说中能决定命运的神，的确没有，也不该有。”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八风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