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剑刚刚刺出,就骤然悬停在了中途。
因为黑袍人一把拉过赵掌柜,挡在了自己身前。
锋锐的剑尖与赵掌柜的面门,仅有一掌之距,看样子赵瀞辞的反应只要再慢上一瞬,长剑就会刺穿头颅。
“为什么不出剑?是下不了手吗?”黑袍人带着恶意戏谑道。
“不、不……不要杀我。”赵掌柜面色发白,颤声说着,眼神中满是惊恐。
这一幕落在赵瀞辞的眼里,显得无比陌生与荒谬,因为他爹绝对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幻象的虚假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可赵瀞辞依旧举着剑,僵在原地。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对赵掌柜出手,哪怕心知这只是一个幻象,一个黑袍人用来牵制他的手段,他也无法刺出这一剑。
眼前之人的模样,在过去十数年间令赵瀞辞魂牵梦萦。这是他早已失去却不愿放手的过去,也是他赌上未来想要挽回的一场幻梦,是他唯一的亲缘。
“赵瀞辞!你清醒一点!”周樟宁在不远处低声呼唤,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被幻象迷惑,又像是催促他尽快下手。
这些黑袍人绝不是善类,多说只会落入他们的陷阱。
“你放开他。”赵瀞辞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赵掌柜身上移开,一双发红到几乎渗血的眼瞳紧盯着黑袍人。
闻言,黑袍修士轻笑一声,抬手将兵刃架在赵掌柜的肩上,说道:“你说放开就放开?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看你先前下手的动作干错利落,没少杀人吧?想来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倒是我看走眼了。”
“再废话……”赵瀞辞眼神下撇,落在对方握刀的手腕上,“要不要试试看?到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更快?我觉得我可以在你动之前,先一步剁了你的手。”
“急什么?我的人被你杀了不少,我都不急。”
“你到底想怎么样?”
黑袍人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周樟宁,继而平静地望向赵瀞辞,说道:“很简单,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等他说完,周樟宁冲过来,粗暴地将赵瀞辞拉到了自己身后,扭头道:“大晚上的做什么白日梦!他怎么可能跟你走?”
“赵瀞辞,我家大人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黑袍人歪着头,目光越过周樟宁的肩膀。
赵瀞辞微不可查地拧了一下眉。
“什么东西?”
“你还真信他说的话啊?”周樟宁转过身,简直难以置信。
“复生之法。我家大人手里,有世间仅存的,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你不是一直想要你的父亲活过来吗?只要你肯跟我们走……”
此话一出,不说赵瀞辞,就连周樟宁都愣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当即怒斥道:“骗三岁小孩呢?!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复生之法!别以为手里捏着一个幻象的性命我就不敢动手,再胡扯你信不信……”
赵瀞辞抬手按住了周樟宁的肩膀,提着剑,缓步走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他先是看了一眼惊恐的赵掌柜,这才平静地开口,只是眼睛依旧红的吓人:“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黑袍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坦言道:“眼下在幻境之中,我自然是没法证明,但我可以断言,你想要复生父亲的愿望,只有我家大人才能达成。就算你眼下不跟我们走,总有一日,你也会来的。”
“别听他的,这不可能有人能做到。”周樟宁说着,提刀逼近了黑袍人,“如果你们的目的只是想让赵瀞辞跟你们走,那为什么要偷袭?方才的五个人,使的可都是杀招。”
“没认错的话,这位是周家少主吧?你说得对,但只说对了一半。我们的确想杀人,可要杀的只有你一个。我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他。如果你今夜没有出现在这里,我们或许不必动手。”
说到这里,黑袍人重新看向了赵瀞辞:“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方才与你过招的那两个人,直到死都没有使出全力。因为大人有过吩咐,不能伤你分毫。”
之前在房顶上偷袭的几名黑袍人,一开始的确是冲着周樟宁去的,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人真正伤到了赵瀞辞,哪怕死在他的剑下。
“你说的这位大人,到底是谁?”赵瀞辞问道。
黑袍人没有回答。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已经有了猜测。只是我没想到,在他的眼里我这么容易被拿捏,一句复生之法就想让我跟你们走。”赵瀞辞说着,忽然又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他的目的。他派你们来,可能只是想要告诉我……他的存在?”
黑袍人依旧没有反应,一旁的周樟宁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呢?”
“复生之法的真假暂且不论,他为什么如此确信,我总有一日会去找他?他手里到底有什么……”赵瀞辞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黑袍人,一双血目异常凶狠,就像是饿狼盯上了猎物。
“我爹的死,难道与他有关?”
至此,一旁的周樟宁彻底懵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睡了一会儿,又或者失去了记忆,他为什么听不懂赵瀞辞在说些什么啊?
不是在讲复生之法吗?为什么会忽然牵扯到赵瀞辞亲爹的死?
他亲爹不是在他**岁的时候,就意外离世了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可是,令周樟宁吃惊的事还不止于此。
赵瀞辞毫无预兆地开始杀人了。
虽然剑尖指向的是那三名黑袍人,却让周樟宁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变化。
赵瀞辞的第一剑快到几近消失,等回过神,黑袍人已被逼退。
赵掌柜惊险至极地脱离了挟持,慌乱地躲到了周樟宁的身后。即便是他也看得出来,在众人之中,就属这个提着长刀的年轻人正派,像是好人。
“怎、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赵掌柜看着不远处的刀光剑影,感觉魂都要从头顶飞出去了。
“谁知道呢。”周樟宁低声道。
他在之前的对敌中没有发现异常,但此时旁观赵瀞辞与黑袍修士缠斗,很容易就看出了其中的古怪。
正如黑袍人先前说的,他们对于赵瀞辞似乎有所顾忌,出招时格外谨慎,甚至到了一种拘谨的地步,即便能抓住破绽,出招也多以防御为主。
这就导致了他们明明拥有更高的修为境界,却在三对一的情况下被赵瀞辞硬生生地压制,甚至斩杀。
“你、你不用上去帮忙吗?你跟他是一起来的吧?”赵掌柜颤声问道。
虽然早就忘了周樟宁一行人的样貌,但看着黑夜中浴血奋战的白衣修士,赵掌柜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担忧。
“不用。这时候上去,他说不准连我一起杀。”周樟宁摇头。
他虽然不明白赵瀞辞到底怎么了,但他能看清形势啊。
那小子现在根本不像是在对敌,更像是在泄愤,一招一式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也不知道他泄哪门子的愤。
随着赵瀞辞最后一剑刺入黑袍修士的胸膛,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脚踹开瘫软的躯体,顺势将长剑拔了出来,他看着剑刃上粘稠的血迹,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用衣袖擦除血迹,收剑入鞘。
整个人身上弥漫的那种狠厉,似乎也随之沉寂。
“这个呢?要杀吗?”
周樟宁不知何时凑了过去,用脚踢了踢地上仅剩的一个活口,啧了一声。
“这个我要带回去。”
“带过去干嘛?”
“我得问清楚——”赵瀞辞的声音有些飘忽,眼中也闪烁着异样的情绪,“关于他们口中的大人,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也说了,都是死士,不会开口的。”
“我打算试试。”
试试?怎么试?严刑拷打啊?这种事自己可做不来,也没人做得来吧?周樟宁咂了一下嘴,还想说话,抬眼瞥见赵瀞辞的神色,忽然就沉默了。
这小子不会真的准备……
见事态平息,远处的赵掌柜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只是面目上仍有几分惊魂未定。
赵瀞辞走了过去,想要宽慰他几句。即便是幻象,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这些尸首……等天亮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赵瀞辞放缓声音说道,想让自己显得亲和些。
但是没有用,他一身的血气不论如何也无法掩盖。赵掌柜见他靠近,明显往后缩了半步。
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恐,赵瀞辞不由得一怔,只好停住了脚步。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放心吧,这些尸首不会有人追究的。等过了今夜,你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我们也不会再出现了。”
赵掌柜仰头看着赵瀞辞,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好像要哭了。
可他嘴角明明带着笑意,眼中甚至还有残余的血光,一身的血气恍若恶鬼,他怎么会哭呢?
又不是**岁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