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卞荆的感知之中,白煜宫内至少有百余名甲士正从各个方向赶来,最多再有十数息,他就会被彻底围困。
但他什么都不想管,任由自身的灵力向周围肆无忌惮地扩散。再这样下去,不要说百余名护卫,恐怕整个白煜宫的人都会被他惊动。
“为什么呢?阿娘你既然知道‘灵’的存在,也知道白石,就一定知道供养它的后果。现在,你跟我说你是自愿的?让我如何相信?”
东宫高晴敏锐地看向周围,虽然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但她知道必须尽快让卞荆离开这里。
与世人认知中的东宫城不同,作为自小在城中长大,甚至在白煜宫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东宫高晴而言,她很清楚东宫家的真正实力远比明面上展现的更加恐怖。
除了谁都能看见的白衣侍女与白袍甲士,东宫家还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力量。这股力量隐秘且强悍,与东宫家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东宫高晴甚至怀疑它不受家主东宫烆的节制。
“我供养的白石,与你爹藏在北海的那一块,不一样。”东宫高晴言简意赅,“它被我动了手脚,已经无法进行炼制,我却能通过它破坏东宫城的根基。东宫家欠我的太多了,我要向它一一讨回来。具体的计划我不会告诉你,那是我要做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卞荆只觉得荒谬,“这关系到阿娘你的性命,你居然说与我无关?”
从小到大,卞荆都觉得自己与阿娘的相处,不像是寻常的母子,虽说看起来没什么古怪的地方,但他能感觉到,在命运的深处,他们二人并不是相互牵绊的。
东宫高晴从卞荆降生的那一刻,就没有把他当做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她当然爱护自己的孩子,甚至愿意为他放弃生命,但这并不代表对方要承担自己既定的命运。
在她心里,每个人都是天地之间独立的存在,即便是父母与孩子的牵绊,也只是世间的一场美好相遇,他们终究要走向各自的人生,最好的结果就是坦然面对分别。
“小荆,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
感受到几股强大的气息正朝着此地飞速而来,东宫高晴反而冷静了下来,笑着对卞荆说道。
“无论以后你有多大的本事,即便能令天地变换,也不要妄图去改变哪怕一个普通人的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去更改。
留在东宫家,就是我选择的路,这也是我十多年前就决定的事。甚至他们驱动秘术观灼,找到当初那具傀儡的下落,并带回我另一半神魂,也在我的计划之中。”
她的语气很平静,身上却散发着独特的气质,仿佛透过面前的景象,看清了未来的路途。
“所以,按我说的去做吧,将北海的白石带回渡落山。如果我猜得没错,灵居界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等到一切平息,或许我们母子二人还会有相聚的缘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卞荆再也没有强闯白煜宫的理由。
他像是一个在黑夜中奔袭的旅人,原以为天明就能回到家中,却在黎明时分迎来了一场暴雨。
卞荆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东宫高晴,见她神色坚定,只好点头:“好,听你的。我这就走。”
他转身,一步步踩在藏书阁的废墟上,刚走出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了身:“阿娘,再跟你打听一件事,如果要在内城找一个只知道姓名的人,该怎么找?”
“找人?你要找谁?”东宫高晴的眉头一皱。
“一个小孩的兄长,我答应要替他问的,总不好食言。”
卞荆寥寥数语,将阿焰的事说了出来。
他本不抱什么期待,毕竟东宫高晴已经被囚十数年,又身在白煜宫中,阿焰才多大,他一个长在宫外的少年,东宫高晴怎么可能认识。
可让卞荆没想到的是,一听到阿焰的名字,东宫高晴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无比惊骇的神情。他们交谈许久,她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讶异的神情,好像听见了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你说他叫什么?阿焰?东宫焰?他不是早就……他怎么可能出现在外城?!”
思索之际,极远处的空中传来破风声。
一杆雪白的长枪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卞荆二人袭来。
二人疾退数步,匆忙避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长枪深深没入地面,砖石残片向四处飞溅,声势惊人。
“小荆!赶紧走!离开这里!别去管那个小孩了,不论他是谁,他都不可能是东宫焰!这身份是假的!”东宫高晴戒备地看向长枪袭来的方向,催促卞荆离开。
“什么?阿娘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识东宫焰?”
“整个东宫城,只有你不知道东宫焰是谁!”东宫高晴咬着牙,厉声道,“他是上一代的东宫家主!他早就已经死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卞荆还想问,却见密密麻麻的白袍甲士正从白煜宫的各个方向飞掠而来,密密麻麻,看得人胆战心惊。他知道眼下不是询问的时机,想要顺利离开东宫城,就决不能陷入围困。
想着,他一狠心,向母亲道别,随即一头扎进了风雨之中。
能不能顺利出城先不说,至少以卞荆的身法,短时间内绝不会被白袍甲士追上。除非再次遇到那个戴着珍珠面甲的长老,他的灵域倒是有些棘手。
……
“东宫焰……上一代的东宫家主?”
卞荆当然相信东宫高晴所说的话,她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隐瞒自己。可是,阿焰为什么假借这个名字呢?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重名?
啧,这不可能。以东宫城的做派,绝不会给一个孩子取历代家主的名字,这简直就是以下犯上,没有一个人能承担如此罪责。
但要说是为了隐藏身份取得假名,阿焰为什么偏偏要用这个名字,也就是自己孤陋寡闻,换个人来当即就被拆穿了。
还有,自己不过是一个偷偷潜入城中的贼人,他有什么必要跟自己隐藏身份,他又有什么身份呢?隐藏身份总有目的吧?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说是要找哥哥,结果内城根本就没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他编造的!
卞荆只觉得一阵头大,明明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离开东宫城,但他的直觉却在不断提醒,阿焰的真实身份非常关键,必须要搞清楚。
可是,从哪里下手啊?前方是重重守卫森严的城墙,身后还有持续追索的甲士,卞荆根本没有调查此事的机会。
说实话,从相遇到现在,卞荆不止一次怀疑过阿焰有问题。
这小孩一开始出现的位置就很古怪,几乎堵在他入城的必经之路上。原本应该更加警惕的,但阿焰的外貌实在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加上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是卞荆最不擅长的应对的类型。
许多事发生得太快,就来不及细想,但回过头去看,几乎全是破绽。
最明显的应当是那几个闯入屋内的灰白衣衫男子,东宫城孩子都养在内城,他们见到阿焰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居然没有半点吃惊。现在想来,应该都是阿焰事先安排好的人。
这些安排并不算精妙,但卞荆吃亏就吃亏在对东宫城一无所知,他是偷偷潜入城中的,无法找人询问城中线索,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小孩,自然是放松警惕,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而且,为了让卞荆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阿焰甚至编了两层谎言,让卞荆拆穿第一层,以此让第二层的谎言更加逼真。
“灵薪……看来灵薪那件事,也是他编造的。”
想来想去,卞荆已经隐隐有些头疼了。好在离开白煜宫的一路上还算顺利,不仅没有被守卫发现踪迹,还暂时甩脱了身后的追兵。
他沿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回走,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却没有在分别的地方见到阿焰的身影。
“难道他猜到自己的身份会暴露,所以提前离开了?”卞荆暗自揣测,“算了,眼下管不了那么多,先往城外去。”
卞荆一路穿过三道城墙,悄无声息地就来到了最外层,也就是他第一次遇见阿焰的地方。
说来奇怪,他在城中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白袍甲士几乎遍地都是,最外层却依旧静悄悄的,不仅看不见一个护卫,连生活在这里的东宫族人都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要么蜷缩在屋舍里,要么一脸麻木地在城墙根踱步,他们一个个身穿灰白衣衫,如同游荡在乱坟岗的鬼魂。
即便有几个人注意到卞荆的身影,也只是转了转眼珠,没有丝毫探究的意愿。
到处都是废弃的杂物,连雨水都污浊不堪,卞荆缓步走着,实在不敢相信这里与那洁净瑰丽的白煜宫,同处在一座城里。
很快,卞荆就来到了最初入城的位置,不出他所料,城墙上的门洞已经消失了,与其他固定位置的城门不同,最外层的城门是不断变幻的,整座城墙就是一个活动的阵法。
“没办法了,没时间到处找城门,只能来硬的。”卞荆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准备使用术法直接轰开这座城墙。
不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从城墙上落了下来。
那是个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孩,落地没有半点声音,就像是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