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抓住他们了吗?”
“当然没有。”元钺摇头,继续道,“阵法启动的速度比我想的还要快,仅仅过了十数息,九星门中大半的弟子就因为灵力枯竭而晕厥,少数灵台境以上的弟子还保持清醒,却根本没有抵御阵法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同门一个接一个倒下。而他们被抽取的灵力,无一例外都被那块白石所吸纳。”
“当然,白石所吸取的不仅仅是灵力。”元钺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继续道。
重霜皱眉问道:“不仅仅是灵力,那还有什么?”
“还有‘灵’。‘灵’被抢夺,才是导致众多修士死亡的根本原因。”见重霜一脸疑惑,元钺却不打算在这上面多做解释,“总之,我不得不现身阻止阵法的运行。那些黑袍人一见自己行迹败露,带着白石立即就走,毫不停留,身法之快是我生平仅见。于是,追踪黑袍人,还是留下来救人,我只能选一样。”
“……你选择救人。”
“当然。那么多人在我面前濒死,我不可能不管不顾。”
重霜追问道:“但你不去追黑袍人,让他们就这样逃走,他们一定还会在别处布下阵法,到时候死的人说不定会更多,你不担心吗?”
元钺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算的,人命经不起衡量,尤其是你说的事还尚未发生,如果我为了追缉背后之人,将九星门弟子弃之不顾,那我做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
“更何况,我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我掌握了那块白石的踪迹。”
潜伏九星门期间,元钺在众多弟子身上设下了一道术法,能够追踪其灵力的去向,而白石吸取了这些灵力,元钺便能以此感应到白石的位置。
只不过,感应归感应,想要追上携带白石的黑袍人还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他们做事非常谨慎,自从在九星门被我撞见,一连过去数月,都没有再次出手。除此之外,他们还不断变幻行迹,游走在灵居界各地,甚至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都不会超过一天,就这样跟我耗了大半年。”
“然后呢?”重霜追问。
“然后,我设法将他们逼到了灵居界的北方,靠近北海的地方。本以为可以就此擒住他们,却忽然失去了白石的所有踪迹。”元钺的语气有些低沉,“这踪迹一丢,就是数十年。直到它出现在东宫城。”
“那你怎么知道它在东宫城?”
“啊,这部分就是不能说的秘密了。”元钺垂眼,看向少女的手心,“现在换我问你了。你手上的胎记……是出生就有的吗?”
“胎记?你说这个?”重霜看了一眼自己手心,点头道,“嗯,自我记事起,它就在了。”
“你今年多大了?城中有亲人……或者兄弟姐妹吗?”
“应该没有,我不知道。城中的孩子大多在内城长大,不会与父母住在一起,除非他们也在内城。但我从小就是一个人,我猜我的父母都在外城,又或者已经死了。不管怎样,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
元钺打听这件事其实很突兀,但重霜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因为她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似乎不是什么坏人。他明明可以夺了白石就走,却还是回头救了自己,甚至因此被困城中。
“应该是往那边去了!有发现踪迹吗?”
库房外隐隐有人声传来,听起来像是搜查的守卫。
“这边没有!”“去那边看看!”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近,元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依旧盯着少女手心的胎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像是想通了又或者做了决断,点头道:“你说得对,若是此生从未相见,即便血脉相连,也算不上亲人。倒是我想得太多。”
说完,元钺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袖,又抽出一柄长剑握在手中,紧接着径直往库房大门走去。
“你干什么?外面可都是来抓你的人。”重霜愕然道。
“我没有那么容易被抓到,你还是顾好自己吧。我已经在你身上施下一道术法,它是一道防护术法,同时也能稳定你的神魂。就算我带着白石离开,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元钺顿了顿,继续道,“但你要小心那个将白石置入你体内的人,他很有可能会再次找上你。”
“……为什么?”
“温养白石需要大量的灵力,还有一部分特殊的‘灵’。之前的黑袍人辗转在灵居界各地,为的就是这个。那么多人命都填不满的白石,却能安稳地寄宿在你的身上,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
“当然是因为你的体质特殊。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当了几年的调香师,对白煜宫又了解多少。但我来到这里之前,将周围的屋舍都翻遍了,除了这间香料库房,其余库房存放的都是极为精纯的上品灵石,且在地底镌刻了庞大的聚灵阵。”
“聚灵阵将周围灵石中的灵气汇聚到此地,一同温养白石。而白石所需的‘灵’,则由你一人供养。这也是你明明血脉天赋极佳,却修行困难的原因。”元钺不疾不徐地说道,脚步已经走近了库房的大门,“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仔细一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你的寿元已经所剩无几了。白石吞噬了你体内大半的‘灵’,这是靠任何手段都无法弥补的。从明日又或者下个月起,你衰老的速度将会比往常快上数倍。很遗憾,我能稳固你的神魂,但对于此事无能为力。”
元钺说完,提着剑就准备出门,不料重霜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元钺无奈只能避开,暂退到了库房的一角。
“你干什么?你还想拦我?我取白石可是救了你的命。”元钺看着执拗的少女,微微皱眉,逐渐失去耐性。
“你不能出去!外面的甲士会杀了你的!”重霜看不清元钺的修为境界,但她很清楚东宫家的白袍甲士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没有人能从甲士的重重围困中逃离,就算是面前这个陌生的青年修士,也不可能!
元钺长叹了一口气,手腕微动,长剑顿时闪过一道寒光:“他们会杀人,我也会杀人啊。我先前想避开他们,是不愿掀起更大的波澜,将白石之事显露人前,从而引发世家之间的争端。可这并不代表我害怕硬碰硬。”
“东宫城总是能出去的,无非受点伤,再被我家那位数落一番,不至于命丧此地。”
“那、那你会杀很多人吗?你入城取白石是为了那些出身低微的修士,可你要是一路杀出去,会死多少东宫族人?世家之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吗?”重霜急迫地说道。
元钺一怔,随即失笑,他看着少女,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跟你辩这些大道理。那你说怎么办吧,我本心当然是不愿杀人的,可我总要出城去,难道你能送我出去?”
“……我能。”重霜坚定地点点头,同时鼓起勇气直视元钺,“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
“你要答应我,此生都不会再来东宫城。”
“……你是怕被人发现?可以,我答应你,如果你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我出城,我许诺此生都不会再踏足东宫城,更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就这样,元钺在白煜宫的香料库房躲藏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他在重霜的带领下,连续跨越六道城墙,带着白石就此离去。
可元钺离开了,重霜的灾祸却没有结束。
稳妥起见,她在最外层的城墙根一直等到入夜,这才独自返回白煜宫。
一路上安静得吓人,不仅没有灯火,连人声都听不见。
重霜在黑暗的街市里摸索前进,走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不敢多做停留。因为她是白煜宫中的人,穿着打扮与外城的人截然不同,一眼就会被人识破身份。
可沉重的不安始终萦绕心头,犹豫片刻,她小心地靠近一家商铺,顺着窗缝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被惊得愣住了。
这家商铺里的人,竟然都死了。几名身穿灰白衣衫的人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尚未闭合的眼睛在近乎熄灭的烛火里,显得无比浑浊。
重霜吓坏了,她忍不住倒退数步,后背却撞上了冰冷坚硬的甲胄。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竟然已经围满了手举火把的白袍甲士,他们一个个目光冷厉地盯着少女,全身的白甲满是鲜血,却不发一言。
借着白袍甲士手中的火把,重霜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到处都是死人。
屋舍门前,城墙底下,到处都是瘫倒的尸体,他们一个个像是破旧的沙袋,凌乱地堆叠在一起,没有半点声息。鲜红的血液从尸体下面流出来,成片地在地上干涸,被火把一照,反射出暗红的幽光。
“把人带走,听候处置。”
为首的甲士挥了挥手,便有两人上前将重霜从地上拖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重霜带着哭腔问道。
一个带着珍珠面甲的白袍甲士冷笑一声:“为什么?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那位将异宝寄存于东宫城,如今却在城中遗失。找不到贼人承担罪责,你猜承担后果的人是谁?”
“自然是东宫家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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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承担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