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关上月坐在悬空的露台之上,盯着脚下直通地底的幽深洞窟,忽然开口。
她的手中依旧握着一把折扇,只是样式与先前截然不同,是一把镂空的全竹折扇,刻有展翅的仙鹤纹样。
等了片刻不见有回音,关上月不耐地转过头,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的黑发少年仰面躺在露台中央,呼呼大睡。
这个赤着双脚,身上衣衫如同破麻布的少年,正是卞荆。
他的胸腹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与此同时,还有一层轻纱般的白光渐渐显现,是白埜施加的玉燳术无疑。
“喂,醒醒。”关山月走近,用折扇拍拍少年的小腿肚。
听见动静,卞荆迷茫地睁开眼,立即就被山顶投射下来的猛烈日光照的睁不开眼。他捂着眼睛,像是一条离水的鱼,在地面扭动了好半天,最后一个挺身爬了起来。
关上月见状,只觉得好笑,问道:“有这么困吗?你不是在渡落峰睡了数日,怎么到这里又睡?”
“师尊,我那是昏迷,不是睡觉!能一样吗?”卞荆抗辩道,“再说了,昏迷也不得安生,梦里热闹得跟市集一样。欸,对了师尊,你听说过‘孤海’吗?”
卞荆将梦里的情景告诉关上月,对方听完神色不变,似是早有预料。
“孤海,在漓涣海之下,上古之时便沉入地底,被漓涣海所淹没覆盖。至于你见到的,其实不是梦,而是属于你身上灵种血脉的记忆。这位灵种生于孤海,被漓涣岛主连霏带走之后,在漓涣岛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岁,却始终未曾诞生灵智。”
“直到我爹娘入岛将其血脉夺取。”
“是这样没错。”关上月点点头。
卞荆搓了搓下巴,说道:“这么一听,怎么跟强盗似的,这是硬抢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也不必介怀,天地之间,哪个人不是强盗?区别只在于抢占的多与少罢了。”关上月意有所指。
卞荆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关上月轻笑一声,再次开口:“你知道人与灵种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究竟是什么关系?这算是什么问题?
“轰隆——”巨大的雷声毫无预兆地在天穹炸响,声音透过缝隙传进陵隅峰的内部,足足回响了数息,仍未停歇。
怎么回事?要下雨?
“不对,这不是要下雨。”卞荆仰头看天,喃喃自语。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叶宅所见的景象,当时也是晴空霹雳,雷霆落下,就差把整间宅院轰成废墟。
“别怕,它不会劈下来的。”关上月悠闲地展开扇子。
“为什么?”
“因为这是它欠我的。”关上月伸手指了指天。
卞荆还没领会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见对方继续道:“你见过山中的倒木吗?一棵树从倒下到彻底消失,大约需要数百年。期间,它的身躯渐渐腐朽,一点点化作万物的养料。”
“它能够储水,于是苔藓攀附其上,杂草在周围疯长,它的倒下使得阳光能够照射地面,于是新的树苗开始繁育。”
“有句话说得好,树倒万物生,灵种也是一样的。”
“天地自混沌而生,孕育灵气,而后诞生灵种。灵种作为天地间最初的生灵,就是‘灵’本身。那时,没有人的存在,更没有千万生灵。你猜,他们是何时开始出现的?”
说了这么多,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卞荆试探着开口:“灵种陨落之后,万物才开始出现?”
“没错。”关上月当即点头,“灵种就是无数聚合的‘灵’,当它们陷入无尽的厮杀,接连陨落,天地间便有了不断流动的‘灵’。‘灵’是万千生灵最初的因,也是人诞生的根源。所以我才说,每个人都是强盗,哪一个人的诞生不是因为灵种最初的陨落?”
“就连修士的修行之法,大多也是脱胎于灵种之力,所谓的世家血脉就更不必说。”此时,关上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用折扇敲了敲卞荆的肩,“欸,你如今也是灵台境的修士,有没有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不像人?什么意思?”
关上月掰着指头开始细数:“你看啊,从灵光境到灵窍境,说白了就是在脑袋上开个沟通天地灵气的口子,到了灵台境,则是将身躯中的血肉之心炼化。灵宝境呢,能与本命灵器心意相通,你仔细想想,人与灵器心意相通,这真的正常吗?”
“至于再往上的灵域境、灵霄境,修士已经能够凭借灵力,掌控周身一定范围的空间。这到底是修士掌握了此间天地,还是他们也化为了天地的一部分?当然,这些对你来说太过遥远,或许难以想象,可有件事你必须清楚。”
“是什么?”卞荆追问。
“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天生灵种,他们究竟是什么境界?”
此话一出,卞荆不由得愣住了。
是啊,修士的修为能够划分出各个境界,可从未有人提起过,天生灵种处在什么位置。
似乎所有人,都只称灵种,就好像……灵种本身就是一种境界。
想到这里,卞荆脱口而出:“灵神境?”
关上月赞许地点点头:“没错,就是灵神境。所有的天生灵种,从生到死都是灵神境。而所谓的境界划分,究其根本不过是从人到灵种的一条阶梯。千万年前的修士不会把修行称作修仙,更不会妄图逍遥飞升,因为他们知道,这条路最终指向的是另一种生灵,而不是所谓的仙神。又因为人永远不可能成为灵种,这条路便永远没有尽头。”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圣地现世,又或者世家显现,人们开始掩饰这一真相,他们将修行之路描绘得无比美好,仿佛走到尽头,便能得到最终的自在,从而逍遥长生。”关上月滔滔不绝地说完一长串的话,将折扇在掌中一收,活像个茶馆的说书先生。
“然后呢?”卞荆追问,他还想往下听。
“然后灵居界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关上月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不是,”卞荆被这戛然而止的话题搞得头昏脑涨,“那师尊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这跟我有关系吗?”
关上月答道:“当然有关系。我说了,修行是一条注定走不通的路,因为它的终点是灵种,人可以无限接近灵神境,却永远都达不到,因为灵种乃是天生。但你不一样,你身上有一半的灵种血脉,这是通往灵神境的一把钥匙,如果一切顺利,你说不定会成为自古以来第一个走通这条路的人。”
卞荆闻言并没有感到兴奋与激动,他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所以说了这么多,您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没错。”关上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扯远了,于是找补一句,“我得告诉你前因后果啊,光说灵神境你怎么听得懂?”
“既然如此,我的修行之法是不是也要换换?不然您也不会特意提起此事。”卞荆这次反应很快,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关上月的打算。
“哟,下山一趟,机灵不少,像是换了个人。说的不错,我是有这个打算,但不止修行之法要换,我还给你另外找了个师父。”
说实话,如果授业解惑算是师徒之实,卞荆这辈子已经有不少师父了,尘世中教授学问的先生不算,光是修行一途,他就受过许多人的指点。从薛牧山,到化名叶白的渡落山主,再到闲暇时教个一招半式的李存,以及眼前的关上月,明明卞荆自己的修为只有一丁点,师父却一个比一个修为高深。
按理说,以关上月的实力,教导卞荆绰绰有余,她却要另找一个人当他的师父,其中必有特殊的原因。
若是结合前先所说的种种……不会吧,难道师尊她能找到一位灵种来教导我?卞荆心中暗想,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当今现世的灵种一共四位,除了渡落山主白埜,其余三位分别在净宗、药宗,以及眠月宗。至于漓涣岛主连霏,那是绝大部分人都无法得知的存在,另当别论。
虽说四位灵种有个五六七八位都很正常,但师尊不可能从山外请人,难道渡落山中还有第二位灵种不成?
卞荆在心中胡乱猜测,关上月已经背着手走到了露台边缘。
她靠着阑干望向直通地底的深渊,缓声说道:“渡落山的确还有第二位灵种。”
“他名为赤昭,本相是一种血苔,靠吞噬地底熔岩而生,上古时曾雄踞一方,后为山主白埜所擒,千万年来囚禁于陵隅峰的地底,也就是这下面的洞窟。说起陵隅峰,它的名字本来取自囹圄,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改为‘陵隅’,要我说,干脆不要有名字,省得麻烦。”
“囚禁于此的灵种?难道您给我找的师父就是他?”卞荆满脸震惊,“他被关了这么久,我身为渡落山弟子,他不把我杀了都算好的,怎么可能当我的师父?”
“哎呀,你做事怎么这么死板。尘世还说‘一字之师’呢,你只要能从他那里学到东西,他就是你的师父啊,你管他乐不乐意。”关上月摆手说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还能这样?偷、偷师啊?”卞荆结结巴巴地问道,他被这理所当然的话语彻底镇住了。
“啧,说这么难听干什么。讨教,讨教懂不懂?”
“那、那我该怎么做?”
关上月一翻身,直接坐上了露台的阑干,伸手指向外面漆黑一片的深渊,答道:“还能怎么做,去找他啊!你自己跳还是我帮你?”
“直接往下跳?”卞荆试探性地走到露台边,向下望去。
只见地底一片空洞,深不可测,隐隐有寒风从中吹出,无比冰寒。
“师尊,那下面是个什么情况?我一个灵台境,要是……”
卞荆一边思索,一边发问,想要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探头望向地底的神情也无比专注。
只是他没想到,关上月已经不想继续废话了。
“该布置的,我已经布置好了。放心吧,死不了。等你爬上来,就算你出师,不过尽量别让我等太久,你也想早点去东宫城救你阿娘吧?”
关上月语速飞快,直接点出卞荆心中所想,也不等对方回应,她便一闪身出现在了卞荆的身后。
“啪”的一声,折扇在掌心合拢,随即在卞荆的后背猛地一戳,少年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翻出了露台,直往地底的深渊坠去。
卞荆下意识想要驱动灵力,稳住飞速坠落的身形,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师尊——我的灵力被封了,我会摔死的!”卞荆大喊大叫,慌乱地在空中挥舞四肢。
“哈哈,怎么可能让你摔死呢?”
关上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渐渐远去的露台上传来,她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深深坠入黑暗的卞荆已经听不见了。
每天更新前:我写的都是什么狗屎。
每天更新后:没事哒没事哒,能写完就是胜利!总比半截狗屎强(苦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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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灵种赤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