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盈脚步轻快地回了船舱,董朝雨愤愤地一掀帷帽,转身怒视卞荆:“你答应他干什么!他都这么威胁你了,你还要把符纸给他?你可是渡落山的弟子,没必要怕他啊。”
按理说,董朝雨不该干涉卞荆的决定,虫皮符纸是他的东西,自然由他自己决断。但事情一涉及到谢盈,就让董朝雨不得不恼怒。她永远都忘不了谢盈当年看向她的眼神,那种鄙薄中带着厌恶的眼神,像是一道无法抹除的印记,永远烙印在她的心头。
卞荆面对董朝雨突然爆发的情绪,并没有任何的不耐,反而缓缓开口:“他前后反反复复说了三五回,除非我转头回山,否则这一路上绝对少不了麻烦。答应他,不仅可以清静些,也能避免他频繁来访,进而识破你的身份。况且,你之前不是也说了,这些符纸留着没用,不如到酬天楼换成灵器。”
“酬天楼是酬天楼,谢盈是谢盈!”董朝雨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好好。”卞荆双手一合,表示认输。
董朝雨对谢盈的厌恶不加掩饰,但卞荆觉得他不像是坏人。谢盈虽然带着一身世家子弟的骄纵,却并非不择手段之人,这点从他的言行中就能看出来。
卞荆想着,低头看了看竹篮中满满的金霞果,觉得有点好笑。
“你笑什么,你就是被他一篮果子给收买了!”董朝雨依旧气咻咻的。看她的样子,是恨不能把整篮金霞果都砸到谢盈的脸上。
“这还真不是!”卞荆喊冤,“我看他身份特殊,就想着万一我们在御门遇上什么麻烦,说不准还能求助于他。面子嘛,都是相互给的。况且从金环驹到前往御灵城的飞舟,我们一路上依靠的都是酬天楼,可见谢家的权势之大,我们不必讨好,却没必要得罪。”
“你还想求助于他!”董朝雨声音都拔高了,惹得不远处的几名修士频频回头。
卞荆飞快地将一枚金霞果塞进了董朝雨的嘴里,说道:“冷静,冷静,我只是随口一说。”
董朝雨咬牙切齿地嚼着嘴里的果子,仿佛嘴里咬的不是金霞果而是谢盈。过了片刻,她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对着卞荆发脾气,便撇过头,低声问道:“那为什么要等到大典之后?你现在把东西给他,不也消停了吗?”
“你说的对,但我想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般,只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纨绔,那把符纸给他就是明珠蒙尘,不如不给。等到御兽大典一结束,你去你的漓涣岛,我回我的渡落山,他也无处追寻。”
……
与此同时,渡落山。
一阵飘渺悠扬的仙乐自极远处的山外传来,隐隐在衡灵镇的上空回响。人们纷纷循声望去,见晴朗的天穹之上,有阵阵七彩的玄光闪动,如同烟波澹荡的水面。
听见乐曲,薛牧山神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他提着一把小木凳,慢悠悠地从书肆后院走到镇口的石牌坊底下,放下木凳,一屁股坐在了大路中间,静候来客。
很快,铺天盖地的雪白车马自远处的山巅显现,朝着衡灵镇疾驰而来,几乎转瞬就到了眼前。
眼见要冲进衡灵镇,飘渺的仙乐依旧在鸣奏,为首的仙车却缓缓停了下来,紧接着,后续的车马一排排整齐地悬停在衡灵镇外,几乎铺满了半边的天空,更是将镇口围得严严实实。
抬头看去,入目皆是一片雪白,车马与人影重重叠叠,连盛夏的日光都被遮蔽的黯淡许多。
薛牧山眯着眼睛仰头看着,往嘴里塞了一枚花生。
漫天的车马中,最显眼的是数十辆由白鹿牵引的雪色仙车,车架镶白玉,车轮覆流云,飘荡的帷幔上绣满了火焰与兰花的暗纹,在日光下显得无比华贵。各式的乐声从车中悠悠飘出,偶尔能瞥见其中身着白袍、低眉敛目的乐师。
每辆仙车的前后,都有数名骑着白马的长袍修士护卫,他们一个个雪纱覆面,或肩扛大纛,或腰佩横刀,或手执弓箭,皆沉静肃穆。粗粗一看,足有数百人。
“哟,这么大阵仗。怎么,准备攻打我渡落山不成?”薛牧山一口吐掉嘴里的花生壳,冷冷地发问。他稳坐在木凳上,还敲起了一只脚丫,脊背却暗自僵直。
眼前这浩浩荡荡的车马,正是来自北海之滨,东宫家的仪仗车队。他们自出城起,渡落山就得知了消息,此时到达,正在预料之内。
“这怎么敢呢。”一声轻笑从为首的仙车里传出,清越之中隐隐带着柔媚,竟无法辨别男女,“想必您就是薛牧山前辈吧,当年您以一己之力截断无涯海啸,至今都无人能效仿,实在令人景仰。”
随着话音落下,周围的乐曲渐渐隐去。
“别,可别。”薛牧山直接摆手,懒得寒暄,“少宗主的一声前辈,我当不起。”
说话间,一个身着白衣,手持孔雀羽扇的人掀开幔帐,从仙车上走了出来。看身形与样貌,这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可他羽扇半掩面,手提衣摆缓步下车的样子,又像极了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
来人是药宗的少宗主,复姓东宫,单名烨,乃是东宫家如今第三号实权人物,地位仅次于少主。他常年居于药宗,此次前来渡落山,比当年元戟到访声势更大,显然没有任何要隐瞒行迹的意思,一路仙乐不断,更是将东宫家此行昭告天下。
东宫烨从空中缓缓落下,慢步到薛牧山身前一丈的位置,不动了。他温柔地笑了笑,娇俏的眉眼间带着一分妖冶,轻声道:“薛前辈,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吗?”
“你们人太多,桌子太小,恐怕坐不下。”薛牧山换了只脚继续翘着,依旧没有半分起身迎客的意思。
他坐在石牌坊底下,与其说是阻拦,不如说是压阵。渡落山的第一重护山阵法,阵眼所在就是衡灵镇的石牌坊,这里也是唯一可供人进出的地方。
薛牧山不让路,东宫烨想要进入渡落山那便只能强攻,而一旦动手,便绝不可能善了。
说起渡落山的护山阵法,这也是令整个灵居界的大小宗门都极为敬畏的一处地方。究竟是怎样规模宏大的布置,才能将偌大的一条渡落山脉完全笼罩其中,几乎将外界完全阻隔?
布置这样的一重阵法,势必要消耗海量的灵材,可灵材有数,日常维持阵法所需要的灵石却无法计数。范围如此广大的阵法,每日消耗的灵石恐怕就足够普通宗门一年所需,而渡落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消耗的灵石根本无法估量。
别说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宗门,即便掌握天下灵脉的谢家,恐怕也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消耗。渡落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它跟外界几乎断绝往来,哪里来的这么多灵石?更过分的是,这样的阵法,它设了不止一重!
这个疑问,薛牧山也无法回答,即便多年来,他一直负责检视护山阵法,却无法得知它是何人所设,维持阵法的灵气又从何处而来。
有些秘密,在外人看来奇诡无比,在渡落山弟子的眼中,同样无法解释。他们离得更近,因此更能明白渡落山的可怖。
“前辈怕是误会了。”东宫烨回头往了一眼,捂嘴轻笑,眉眼弯弯,“我等此番前来并无恶意,这带的都是些侍从、仪仗,他们在此等候,绝不会擅闯圣地。何况,不速之客亦是客呀,薛前辈,烈日当头,难道我们就……在这谈?”
说着,东宫烨指了指脚下满是尘土的泥路,笑容中带着一丝勉强。他才站了一会儿,地上的尘土就已经沾上了他镶嵌珍珠的衣袍,鞋头也是灰扑扑的。他站在乡野之间,就如同落在泥潭里的一块雪白绢帕,格格不入。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渡落山与东宫家并无来往。”薛牧山冷哼一声道。他是第一次见东宫烨,二人并无仇怨,但他很看不上对方那种不男不女、矫揉造作的神态。
明明是个气质雍容,样貌俊朗的年轻人,却偏偏涂着檀色的唇脂,看得人浑身难受。
“您这话可不对,渡落山弟子中既然有我东宫家的子弟,那便不能说是毫无瓜葛。”东宫烨依旧笑盈盈的,但眼神已经渐渐冷了下来。他出身东宫家,又贵为药宗的少宗主,还从未被人如此拦在门外过。
也就是顾忌渡落山的地位,否则,以东宫烨的性格,早就强闯进去了。
“东宫?我可不记得渡落山有哪个人姓这玩意的。”薛牧山抠了抠耳朵,语气嘲讽。
东宫烨嘴角下撇,强压心中的怒气,开口道:“装傻可就没意思了。高晴之子难道不在山中?”
“你说谁?东宫高晴啊?她不是死了么?这事还是你们东宫家自己说的。十数年过去,如今跑到渡落山来找人,算几个意思?”薛牧山神情诧异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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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高晴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