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旸在今天早晨来到这里之前,根本想不到会在这个现场看到这样一种情况,或者说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太可能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场面。
在警员将埋在地下的白骨清理出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旁边似乎还有其他白骨,就又向旁边清理了一片,然后又看到了更多的白骨。警员意识到不对,就继续挖下去,结果挖着挖着,发现白骨就越来越多,好像挖不到头一样。
此时的情况已经很不对劲了,季安旸当机立断,让他们把这一整片空地全部挖开。当时所有的警员,加上后来又调来的一批人一起挖。一边挖还要一边小心不能损坏下面可能出现的白骨,过程中要非常的小心。
他们一直挖了近五个小时,从早晨挖到了下午,终于把那一整片空地全部挖开了。然而此时这片空地的景象却无疑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即使是见过了很多凶案现场的警员们,见到此刻的场景也都觉得头皮发麻,一片冰冷霎时从脚底爬上了头顶。
在那片“空地”之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具尸骨。其中有一些已经完全白骨化,而有一些则还没有完全腐坏。那些尸骨和最初的那一具一样,都明显短于一个成年人的长度,那些都还是一些孩子。
那些孩子都还很小,他们或许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的几个春秋,或许还没有来得及走出这间福利院,他们就都蜷缩着、扭曲着、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沉睡于这片小小的空地之下了。
“这是什么人干的?这都是福利院的孩子?”叶景希才从市局回来,他刚刚初步审了一下院长。院长一问三不知,说这些尸骨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
叶景希很清楚他一定在隐瞒什么,想着先晾他一会,过段时间再审。他那时候只听说现场又挖出了几具尸骨,没想那么多。现在一看这场景,他真后悔出来前没打院长一顿。
这件事和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季安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像此时在场的其他人那样悲怆或是愤怒,他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那片空地。但此时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几乎能将人捅出一个窟窿的寒意,却明明白白的显示出他此时很愤怒,愤怒得快疯了。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现,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会,然后冷静的安排法医和痕检部门的警员留在这里继续勘验现场。又安排了人负责现场的守卫以及福利院里那些孩子的安置和其他后续事项,确认案发现场的消息并无外泄之后,就和叶景希一起回到了警局。
季安旸很愤怒但又很冷静,他可以保持理智的思考,但在他再次出现在院长面前的时候,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却骤然出现在院长心中。
要完了,院长想,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咽了口口水,尽可能的保持着他一贯的风度:“警官,我已经说了,那些尸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那个院子都已经封了很多年了,我也只是每天例行去院外转一圈,不进去的,里面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季安旸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默不作声的翻看着之前的审讯记录。
院长名叫黎信然,从爱乐园福利院成立的时候就是院长。如果说福利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清楚的话,那应该也就没有人会清楚了。
季安旸慢悠悠的看完了审讯记录,记住了黎信然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慢慢抬起头看向了他。
黎信然解释了半天没有一点回应,此时正是心慌之际,忽然被季安旸这么一看,顿时觉得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他强装镇定的想问点什么的,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似乎他此时只要开口,季安旸就能立刻找到他话中的漏洞,所以他立刻闭上了嘴,什么也没有问。
“爱乐园福利院成立的时候你就是院长,你说你不知道福利院里发生了什么,这不对吧?”季安旸的语气很平和,仿佛只是随便聊天,他拿出了福利院自创建以来所有在里面生活过的孩子的名册,摆在黎信然面前:“那说点你知道的吧,这些孩子都是怎么进福利院的?”
“这个来源就多了,有些是被遗弃的,有些是被各种机构和好心人送过来的孤儿,就和其他的那些福利院一样。”黎信然说起这个像是放松了一点。
“那爱乐园收留的孩子可比一般的福利院多多了。”季安旸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是因为资金雄厚还是收养渠道多啊?”
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于轻松,让黎信然一时间有些恍惚,竟让他不自觉的放松了几分警惕:“哪里会有福利院说自己资金雄厚的?福利院都是缺钱的。只是我们的孩子被收养的多,每个孩子在福利院的时候短一些,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黎信然说完,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可却又一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每个孩子在福利院的时间短一些,资金压力就会小一些。”季安旸冷冷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所有相应机构捡到的孤儿或者被遗弃的孩子都会优先送到公立的福利机构,像爱乐园这样的民办福利机构收留的儿童都会相对较少。”
季安旸看着黎信然因为他的话而变化的脸色,缓缓的问:“爱乐园福利院的孩子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些被收养的孩子又都被你们送到哪里去了?”
他的怒气在这一刻才一下子爆发出来,他见黎信然因为他的问话垂下头沉默了下来,猛地将名册往桌子上狠狠一拍:“说!”
黎信然陡然一惊,身体都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有惊恐一闪而过,他看着季安旸:“那些孩子就是被遗弃的,都是正规途径来的。”他明明鼓足了勇气,可在看着季安旸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心虚。
“你所谓的正规途径和大众所认为的恐怕不是一种东西吧。”季安旸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那份被领养的孩子的名单在他眼前打开:“虐杀三十多个孩子埋在后院,还给这些孩子做了假的手续,伪造了收养记录,还收买了那些家庭,让他们离开北山。这么复杂的计划,你究竟图什么?”
“这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那些孩子!”黎信然下意识的摇头。
“你一直是院长,在福利院里你可以一手遮天,那些事情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
“真的不是我,我只是做了收养证明,那些孩子去哪了我真不知道。”黎信然见季安旸一副认定了他是凶手的样子顿时急了,忙不迭的解释,话说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你是承认是你伪造了那些孩子的收养证明。”季安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些孩子其实根本没有被收养,他们是怎么离开福利院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黎信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缩着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你不知道,那些孩子是凭空消失的吗?”季安旸紧紧盯着他,丝毫不放:“是谁做了这些事情,是福利院的那些资助人吗,他们做了什么?”
黎信然被他这些问题问得已经快要崩溃,他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中:“我就是个听命办事的,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们做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把孩子们都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知道那些孩子经历了什么,我更不知道那些孩子就躺在那片空地下面,如果我知道这些,我还敢在福利院待下去吗?”
此时的黎信然已经完全撕开了他平时温和有礼的伪装,已然完全崩溃了,他将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抓的凌乱不堪,一双眼睛通红的趴在桌子上看着季安旸,似乎在问他是否明白他的崩溃。
季安旸却依然冷冷的看着他,半点兴趣也没有,只等他喊完,才声音毫无起伏的说:“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就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黎信然望着他看了一会,最终垂下了头:“我说。”
按照黎信然的说法,那些所谓的资助人其实都是在和福利院做生意,他们给钱,黎信然负责替他们看孩子。
福利院的孩子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们带回来的,究竟是从哪里带回来的他也不清楚。
那些人有时候会带一部分孩子离开福利院,被带走的孩子有一部分会回来,但也有一部分就不会再回来了。对于那些回不来的,就需要他做伪造收养证明,做出那个孩子被收养的假象。
但那些孩子究竟出去做了什么,他真的不知道。不多问一句,不多知道一点不该知道的事情是他能在爱乐园做这么长时间院长的最重要的因素。
“只是伪造收养证明算不了多大的事,即使加上包庇,也没法对他作出太严重的惩罚。”叶景希翻着黎信然的审讯记录说:“你觉得他说的全都是实话吗?”
季安旸面色发沉的摇了摇头,真是鬼才相信黎信然把实情全都说了。黎信然做了十多年的院长,肯定不是这么容易就全部交代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自保本事恐怕才是他能做院长这么久的决定性条件。
“他知道的肯定不只这点,做的也不只是这一两件事。”叶景希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审。”
“等老王那边的报告出来再审。”季安旸揉了揉眉心,半是自言自语的嘀咕着:“老王那边的报告一时半会应该是出不来了,通宵都费劲,恐怕得多找几个人了。”
他说着,翻了一下桌子上的另外一份案情报告:“你说,王烨梁的死会不会和福利院的这件事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