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走水?”顾离眼不见心不烦,直接走到了那着火尸体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稍稍蹲下身,问它,“你知道为什么吗?”
本就僵直的尸体再度一僵,似乎被触及了很恐怖的回忆,连带着身上的火苗都开始颤动起来,它支支吾吾半晌,最终颤抖着哭出了声。
顾离知道那是真情实意的哭,和之前的鬼哭狼嚎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可它流不出眼泪,连哭声都带着被烈火烧噬的错觉,嘶哑刺耳。
顾离的心情有那么一瞬间很是复杂。
他看着那仍在燃烧的尸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话,但最终还是没能出口。须臾,他轻轻放了些灵气,火苗微微一颤,熄下去了一些。
“治标不治本。”顾离说,“你要是不想说的话,我没办法救你。”
“我已经死了。”尸体嘶哑着哭道,“我早就已经死了!我都知道!你们这些一看就是达官显贵的,做事都蛮不讲理,冤枉人还要杀人灭口!!”
它又哭嚎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很难形容顾离听到它骂自己蛮不讲理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反正长谙是笑了。
他几乎转瞬间就到了尸体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它,背对着顾离,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间却带着说不出来的戾气,让人看一眼就如坠冰窟。
但他声音仍是温柔笑着的,就像前头和顾离说话时一样,轻快又和气:“大娘。好好说话,现在在这里不讲理的是我,也只能是我,别以偏概全。”
尸体被他骇人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呜呜咽咽地又不敢吱声了。
顾离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见状也是眉头一皱,正想去拉长谙回来,就见他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灿烂一笑,哂道:“真不经吓,我明明这么温柔。”
尸体哆哆嗦嗦,不敢反驳。
顾离长呼一口气,他想说“你这样是怎么当的筑梦师”,但话到嘴边又成了:“你过来些,等会烧着了我不管你。”
长谙“哦”了声,乖巧地站回他身后不吱声了。
顾离调整了一下表情,但他一想到那尸体瑟瑟发抖的模样就破功。最后他破罐破摔,也冷着脸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就这么死了吧。”
那尸体被他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惊得瞪大那双熔化了的眼睛,最终哀怨道:“不想。”
顾离颔首,示意它继续说。
被烧焦的尸体似乎皱起了眉,看样子像是在犹豫着哪些能说哪些不能。
良久后,它终于语无伦次地开口:“有人要害我们……秦府……有人要害我们!”
“那个姓李的小婊/子……她要把我们全害死……她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如果不是她……不是她的话,我们不会死的!!”
尸体说着说着逐渐有些癫狂起来,嘴里不断重复着“我们不该死”“我们本来不会死”,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长谙摸着下巴,眉头紧皱着。他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尖细的叫喊声,无奈闭了嘴。
谁知尸体听了那声音后却骤然不安地扭动起来,火星四溅。长谙眼疾手快地把顾离往后拉以免被误伤,而顾离却不为所动,只自顾自语速飞快地追问道:“她是谁?她做了什么?”
尸体尖声叫了起来,根本不回答顾离。
顾离按住了长谙拉着他的手,低声喝道:“我问你她是谁?她最后是不是跑了?!”
尸体像是听不见他问了什么,仍旧只是尖声喊着:“痛!好痛!!少爷快走——!!她跑了,抓住她啊,她跑了!!!”
话音还未落,外头蓦地传来一声巨响,那尸体发出了刺耳的啸声,终于在那巨响中化为了灰烬。
两个人站在房内,静默不语。空气中像是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让人莫名喘不过气。
片刻后顾离转过身,一声不吭地去看那些刑具,那些刑具干净整洁,滴血不染。顾离看完又把它们挪开,去看墙壁上那些被火烧焦的痕迹,还摸了一手温凉的灰。
他用灵气搓干净手,沉默着在屋里逛了一圈,又走到那巨大的窗前,用力推了推,和意料中一样没有推开。
“没有头绪么?”长谙看着他站在窗前的背影,忽然问道。
“……”顾离垂眸,抿了抿唇。
“你想到了。”长谙肯定道,“虽然这里的人说话都很奇怪,但其实他们有个公共仇敌。这里怨气那么重,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是梦主刻意提醒别人——又或者是提醒他自己。”
“这些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是在担心秦轩?”
顾离一顿。
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十分淡定,好像什么都漠不关心,更从来没有主动提过秦轩。
他心里确实是有一些不舒服,他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可他自认还不至于到不高兴的地步……长谙却比他还要敏感。
“你是在担心他出不去吗?”长谙见他不答,继续猜测,“还是在担心那个跟着你们的小少年崩溃?”
“还是说,你看上刚刚那具尸体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随口揶揄。
顾离一听,终于回过身来纡尊降贵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写满了看智障的慈爱。
长谙假装没看懂,故作震惊:“你该不会是真的……?!”
顾离几步凑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慈祥道:“我是在想怎样才能把你无声无息地干掉。”
长谙:“……”
“阿离,你好残忍。”长谙咂舌。
“我还能更残忍。”
“……”
顾离笑了笑,收回手,退后几步和他拉开了一个礼貌的距离,“我其实有别的头绪了。”
长谙挑眉:“说说?”
“谁害了‘我’,谁杀了‘我’,谁又埋葬‘我’。”顾离将初入梦时的任务念了一遍,“虽是男音,却非本人。毫无疑问,这就是他想告诉我们的了。”
长谙颔首。
“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这些刑具,”顾离继而指了指墙壁,沉声道,“它们都不算很锋利那种……换句话说,它们都是用来折磨人的。”
“它们上面既没有沾血……也没有被火烧到的痕迹,可它们挂着的那面墙已经被烧得严重到换墙了。现在那面墙,是为了迷惑我们重新又烧了的。”
他垂下眸,“因为它的痕迹和其他的墙不太一样,它明明比其他墙面都稍微要黑一些,可被烧的面积却是少一些。更怪的是它的焦灰甚至还可以摸到温度。”
“这里是杨府,是明明天轩八年的时候就应该被朝廷满门抄斩了的杨府,可刚刚那个溺死的却告诉我们,现在是天轩九年。”
“这是心理暗示,梦主觉得这里的人有需要刑讯才能逼出的信息。但事实是朝廷没有动刑,他们反而全都被直接烧死了。”
顾离顿了顿,他看向长谙:“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有人在动刑前就已经全招了。”
“而且那个人还跑掉了。并且在最后自欺欺人地将府上的日子延续了下去。”长谙仍旧摩挲着下巴,会意接道,“我想有件事情我们一开始都搞错了——我们太先入为主了。”
顾离轻笑,“是啊,看来那位李姑娘,还挺能耐的。”
“她就是‘杀’了‘我’的那个人。”
“那,你觉得那位‘李姑娘’,现在在哪里呢?”他笑道,眉眼弯弯的,看向顾离的眼睛。
顾离莫名一窒。
他不合时宜地发现长谙这货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她啊……”顾离移开视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么,杨府那小少爷呢?”
“明知故问。”
顾离轻轻笑了声,还是回答了他的“明知故问”:“自然被我们先入为主的‘梦主’,不肯回家的少年——木疏。”
“……走吧长公子,去帮帮忙。”
———
秦轩“咔咔”地扭过头,焦尸已经从天花板上下来了,滴油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停着不动了。
半晌,它忽然对着秦轩古古怪怪地笑了一声。
秦轩瞬间毛骨悚然:“你、你笑什么?!”
“小公子……”它恍若未闻,小声呢喃着,声音嘶哑。秦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玻璃堆里耍大刀,刺耳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它说,“为什么你身上会有‘他’的味道?”
它说着,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好奇”的扭曲表情,凑到秦轩面前,用力嗅了几口,在秦轩窒息的注视下蓦地顿住了。
“不,你不是。”它忽然尖叫道,“你是‘他们’的后人!!”
“你骗我……!你们害得我们好惨!!”它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欺骗,暴怒着吼道,就连整个尸体都跟着抖动起来。
秦轩看着窜到面门上的火星子一懵,脑门顶上都多了几个问号——一下又是“他”一下又是“他们”的,大娘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火苗簌簌往秦轩脸上窜,他热到皱起了眉,但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顾离在他进门前传音给他的。顾离告诉他,他们极有可能会被隔开,届时千万不要乱用灵气——这里的怪物多半是不会伤害他的,等顾离来找自己就好。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还是照做了。
以至于眼下这焦尸都快贴到他脸上了,他还是兀自冷静假装眼前空无一物。如果不是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狂流的话,他自己都快信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如果这焦尸突然发难,他做鬼都不会放过顾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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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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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