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征求了母亲的意见,抱起臻哥儿来。
虽然身量还不足,但她力气大,抱着也是稳稳当当的。
“听说臻哥儿已经会下棋了,真厉害!我都该不会呢?教教我好不好?”
“好!”臻哥儿奶声奶气地说道。
灵玉便让崔嬷嬷拿过来一整套的棋盘棋子,在厅堂的偏屋里对弈起来。
灵玉在这方面没有什么额外的天赋,只是知道规则,没怎么专门学过、练过,而臻哥儿年龄虽小,却在围棋上聪慧至极,两岁多就能够开始和人对弈,两人倒是下得有来有回。
灵玉感觉再过两年,只要她不专门练一练这下棋,臻哥儿就是那种自己不愿意一起玩儿棋的“小孩哥”了。
想到这里,灵玉不禁笑道:“臻哥儿果然是个‘哥’。”
这话说得周围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却自顾自地笑着。
臻哥儿看她笑得开心,也咯吱咯吱笑起来,笑得开怀又纯粹。
看他们玩儿了一会儿,母亲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一边喝茶一边和崔嬷嬷闲聊着府里的一些琐事,心绪也平复了许多。
但看着外面的日头,时间不多了,她想着还是赶紧把剩下的事说了。
“还有一事。”
母亲先是开口,又蹙着眉思索了片刻,然后眼神示意崔嬷嬷和奶娘带臻哥儿下去,这才又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着你与她也曾有过一段主仆情分,怕是不忍。”
灵玉内心“咯噔”一下。
“难道是橘香出事了?”
曾经伺候过她而现在已经不在她身边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橘香。
橘香是嫁给了一个酒楼掌柜的儿子,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差,灵玉当然从自己的库房里拿出不少给她当陪嫁,并且说了若是过得不好随时可以回来。
“那倒不是,是柯姨娘。”母亲摇头。
灵玉脑子稍微转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是紫嫣。
她真的很久没和柯姨娘打过交道了,这几年除了逢年过节的场合,她也没怎么见过对方的人了,就算是见了,那种场合里也不方便说话。
刚成为姨娘那段日子,柯姨娘还是会时不时来的,后来灵玉进了宫,是真的没机会说话。
“她怎么了?”灵玉急忙问。
“是你父亲有一好友,过些日子要过五十岁寿辰,那人家中美妾美婢众多,且喜新厌旧,你父亲便想着要将柯姨娘作礼送给他。”
灵玉听完长大了嘴巴,感到不可思议。
她从任何角度都不能理解这种行为,这不是给自己戴绿帽子?虽然妾不如妻,但如此……
“不行!柯姨娘过去肯定会受苦!”灵玉立刻紧张起来,看着母亲。
“你不用看我。”母亲看着灵玉的眼神,有些会错了意,“是她自己娇蛮任性,一开始还图个新鲜,时间长了侯爷便受不了,她又不肯生个一儿半女的,养活了臻哥儿以后我可没不让她生。”
很明显,柯姨娘作为小妾失了主子的宠爱,又没生孩子,自然没有了价值。
灵玉赶忙摇头:“我绝非质疑母亲,母亲的宽仁众所周知,怎可能对柯姨娘不利,若真想不利又怎么可能与我说?只是母亲是后宅之主,这种事应当能做主才是,我便是想求母亲阻止这件事。”
灵玉想着实在不行,就让柯姨娘重新当个婢女吧,怎么也比被送给老色鬼要好。
母亲一听却是笑了。
她坐在这正堂的正位上,灵玉坐在一旁看着,觉得她这个女主人气度不凡,天然自带一股威仪气势,仿佛轻松掌握后宅的权柄。
然而她一开口便是:“你倒是看得起我!
“毕竟这侯爷才是侯府的主子,我终究是一介女流,只在这后宅里劳心劳力安排着,比不得你们这种能凭本事和男人们平起平坐的。”
母亲的笑很冷。
灵玉没有在乎母亲言语中对她的些微讽刺,而是准确抓住重点:
父亲的这个决定母亲干涉不了。
在灵玉的印象中,母亲可不是什么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人,父亲也不是那种对在内宅之事上喜欢指手画脚的人,他还是会尊重这个女主人的权威,否则这家又怎么管得好?
加上母亲的地位和出身,父亲又怎么可能敢完全不在乎母亲在后宅之事上的意见?
眼下听母亲这语气中的一股子阴阳怪气,怎么看都是闹矛盾了。
无论是柯姨娘的事还是她被讽刺,都属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范畴。
“母亲说的哪里话,母亲管家,这上上下下谁人不服,父亲又怎么会不敬重母亲?”灵玉笑着说好话,倒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柯姨娘也是伺候过我的,我哪里愿意轻易放她出去。你父亲说着这是他和友人之事,与后宅无关,轮不到我说什么。
母亲眼眸直直地定着她:“这其中的意思,谁都可能不懂,但你不会不懂。你若是不懂,当初便不会那般。
“他若是坚持什么,我又能拿他怎样?”
灵玉神色一下子便凝重起来。
她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只是哪怕女子的地位不如男子,但在一个家里,男主外女主内,女主人怎么都不可能没有地位。
一个家的男主人莫名其妙开始不尊重女主人的意见,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也许只有这种时候,母亲才会知道家里有一位地位超然的老太太又多么重要。
“我明白了,我会去和父亲说的。”灵玉行礼告辞,出门时再没看见臻哥儿。
她有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感觉。
月上枝头,灵玉在院里踱步,思忖了好一会儿,还是叫上青兰出门。
“姑娘这个时候去找侯爷怕是不方便。”青兰劝道。
“明天再去找他,现在去找柯姨娘。”
灵玉快步走着,青兰提着灯小步快跑才能跟上。
她看青兰走得喘,便又放慢了脚步。
今日怎么没有月亮?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灵玉看着提灯的光亮和周围并不够明亮的灯光,心里胡思乱想着。
“失落吗?”灵玉忽然问道。
青兰沉默,不知如何应对。
灵玉笑了:“你失落就对了。见识了那样的光景,每日与那些人打交道,如今又回来了,哪里有不失落的。其实我看学堂里有些人,未必就对你没有意思。”
“都是伴读身份又如何,奴婢有自知之明。”
青兰在一旁有,灯在两人中间,灵玉看不清她的脸。
“哎……也不知道你如何想的,我将来的路,你怕是很难跟着,就算是柳姐姐那样的,都很勉强,你估计也没有这个意愿。
“我的想法是,多给你一些陪嫁钱,找个有潜力的书生嫁了,或者找个普通官员家的孩子,将来还是有机会当官家娘子的……也不一定,看我如何发展吧,若是发展得好,至少那几个,都是配得的。”
灵玉自信言道。
“奴婢不想嫁人,只想跟着姑娘,当姑娘的管事。”
“寻常的姑娘家,嫁个好人家,总归是更好的归宿。”
“姑娘,到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柯姨娘的住处。
灵玉和柯姨娘已经很少见面了,两人之间说不上生疏,也说不上热络,平平淡淡的。
柯姨娘向她行礼过,着人端茶端点心。
两人一坐下,柯姨娘便轻轻打了个哈欠,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姑娘这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这儿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坐坐便走吧,早点儿回去睡。”
“好久不见了,一见面你安排我,真是……你毕竟是柯姨娘了,不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柯姨娘。”灵玉没理会她的赶客行为。
“哦。那姑娘有何贵干?”柯姨娘毫不在意,眯着眼睛瞅着她。
“咱们这么熟,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我从母亲那里听说,父亲要送你走,还是送给一个老色鬼当生日贺礼。”灵玉和她对视着,认真道,“我绝对不会让父亲拿你当礼物送人,明天我就去和父亲说,你大可安安稳稳地在府里过日子。”
柯姨娘听了她这话,顿时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姑娘看我可有半分担惊受怕的模样?”
“送我走?我巴不得换个男人!侯爷腻了我,我何尝不是也腻了他?咯咯咯……”
灵玉听了满脸的错愕,四顾张望,发现周围的丫鬟们都满脸漠然,毫不关心她们在说什么。
“姑娘明日是要去找侯爷?那正好,帮我打听打听,那家老爷年龄多大,身形样貌如何,家里的姨娘是各待遇,例银有多少?若是侯府差不多,送去便送去了,若是差太多,能不能让侯爷补贴些许,我过去了,也代表的侯爷的面子嘛!哈哈哈哈……”
灵玉持续震惊中。
合着你真当自己是要改嫁挑男人啊?!还让前任给陪嫁?
柯姨娘说完这番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止不住流,让灵玉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
她也是个美人,又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和尖尖的下巴,身段娇柔,性情肆意,又显得古怪,整个人都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那人家里姬妾成群,喜新厌旧,你过去了,只会更难过,那家的夫人更不可能像母亲那样既宽容又护得住人,我不信你不懂这个道理。”灵玉已经从惊讶中缓过来,冷静地说。
“人多?那也不过就是争宠了。争宠吗?我怕争宠?”柯姨娘像是一脸不屑。
“那你在侯府里争过了吗?”灵玉问,“这么几年了,我不关注府里的事都知道,府里最受宠的还是柳姨娘。你这两年日子越来越难,例银也是越来越少。尤其是府里都知道夫人不限制姨娘们生育以后,你迟迟没有动静……你总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打算什么?我这种命贱的人,过一天是一天,哪天过不去了,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便是。”柯姨娘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其实灵玉想过,她可以说,别忘了你伺候过我,知道我那些事,哪里能轻易放你走。
但其实那些事情已经不会对现在的灵玉产生影响,她阻止柯姨娘也不是为了让她闭嘴,而是为了让她过得好一些。
她总是会想起柯姨娘那尖酸刻薄的言语中的关照,永远记得那段日子,那个夜晚,柯姨娘的怀抱带给她的温暖。
“我听崔嬷嬷说,你原来是华家的家生子,是从靖安侯府过来的,一出生便是要伺候人的,但你也没放弃过,一直想当姨娘,想过得好。你是很聪明很有想法的人,我从来不敢小瞧你,甚至很佩服你,自然也尊重你的决定……”
灵玉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如果你的决定是被送走,那我什么都不会说;如果你不想离开,那我肯定不会让你走,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
柯姨娘低着头,不去看她,直接跪下,瓮声瓮气道:“姑娘恩情,他日若有机会,柯姨娘定然舍命相报。”
灵玉点点头,受下她这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