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御花园的路上,五公主还在为她打抱不平着,编排着长生道人。
灵玉忍不了,说道:“好几年了,你怎么总也是改不掉喜欢为别人做主这个毛病?你总是将自己代入别人的情境里,觉得受了委屈,便站出来替人出头,可你根本不了解内情,只会平白得罪人。”
五公主捂住耳朵:“你又开始讲你的大道理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殿下。”灵玉语气严肃地停下来。
五公主讪讪放下手,低头看着她,满脸委屈。
“你如此聪慧,你如果真的想帮忙,完全有能力把事情处理得更好,但你就是喜欢简单粗暴地做事,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五公主眼泪汪汪:“玉儿你懂我的,我都是好心替人出头,绝不是想耍什么公主的威风,很多被我帮助过的宫里人都念我的好。”
“但也有很多被你帮过的宫里人怨恨你。”
“那是他们没本事,谁不是被欺负过来的,有人帮忙就该自己立起来。”
“你能立起来是因为你是公主。”
“我也没把寻常宫人不当人啊,都是人,我可以。凭什么他们不可以。”
灵玉在此心累,但还是坚持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上头,三思而后行。”
“嗯嗯嗯,都听你的。”五公主敷衍道。
“算了,我一时半会儿又没办法拜师和离京,还能陪着你拉住你。”灵玉无奈。
五公主听了立刻说道:“玉儿,别修道了,反正你也拜师不成,留在京城吧,侯府有你的亲爹娘,皇宫有我有太子有父皇,都是你的靠山,你在京城找个长得俊家世好的嫁了,我们就每天都能见面,你日子也能过得舒坦。”
灵玉摇头:“绝不可能!”
“那西北苦寒之地有什么好?”五公主不悦道。
“我要成为强者,只有那里能让我变强。”
“你再强能强的过父皇?”
“不一样的,你不懂,不要再劝我了。”
两人沉默着走到了御花园。
五公主正走着,忽然看见什么,眼珠子一转,一下子兴奋起来。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玻璃弹珠,兴奋道:“你看,就那颗梧桐树上,金色的那只鸟,把它打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弹珠打鸟的功夫退步了没有。”
灵玉抬头一看,疑惑道:
“你确定?那是一只金丝雀,应该是人养的。”
“是吗?好像是,那你打下来我瞧瞧。”
“哪儿来的?”
“外面飞进来的。”
“我问你那只鸟哪儿来的。”
“就是……我哥从皇贵妃的宫里借来的。”
灵玉彻底无语。
是,皇贵妃的确生下了八皇子,七皇子的确和他们走得近,太子在宫里的确不受待见,但那也不代表什么。
八皇子出生时,各种风言风语不断,皇贵妃要被立为皇后的传言一度传得有鼻子有眼,乃至于太子身体不好、陛下打算废储的消息都穿出来了。
对这些,陛下有搭理过吗?
从来没有。
他从不对这种试探的小手段做任何回应。
可五公主这个本就处境尴尬的公主却越发敏感,焦虑,没有安全感,甚至于有些应激。
灵玉一直陪着她,安抚她,只是效果并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根本没想和我当朋友,只想拿我当枪使,你让我留下来也不是怕我到西北受苦,而是留我在京城当你对付其他人的工具人,亏我还如此真心待你……”灵玉作出一副生无可恋状。
五公主连忙讪笑:“哎呀哎呀,我开玩笑的,还是打麻雀吧。”
每当五公主真的惹人生气的时候,灵玉就会用这套话术来质疑五公主的态度,质疑她们的友情。
很管用,因为有些人的感情是真的,但想利用你也是真的。
“打了麻雀那金丝雀就飞走了。”
灵玉抬头望着那树上的雀儿,随后纵身一跃,稳稳立在树梢上,轻轻地、没有一丝动静地,用双手拢住了这只小小的金丝雀。
站在树上,看到远处提着鸟笼焦头烂额找鸟的七皇子,她便在树木间闪转跳跃,几步便到了他面前,轻柔地将这只金丝雀放进鸟笼里,并赶紧将笼子关上。
“下次小心。”灵玉面无表情地叮嘱道。
七皇子则是怔怔地看着她,无论看了多少遍,他都觉得这种像飞一样的功夫十分不可思议。
寻常的高手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的轻功,只有少数功法大成的所谓武林宗师,和真正引灵入体的修士才能做到。
而前者可以说是没有机缘的修道天赋者,没能在身体巅峰时得到这样的机遇,终身止步凡尘。
七皇子怔愣了一会儿,向灵玉道谢过后,紧接着就关心起笼子里的雀儿有没有出事,随即就往自己宫里走去。
他和五公主早已从皇帝身边搬出来,有了各自的宫殿,有了各自的生活,再不像幼童时那样相依为命。
灵玉倒是没觉得七皇子玩物丧志,每天一起上学,七皇子的课业她是看在眼里的,十分的优秀。
而喜欢逗鸟儿,是皇贵妃的爱好,他受影响也喜欢逗鸟。
转头看向往这边走的五公主,那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站在那里,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艳牡丹。
她有些神色恍然,五公主已经十一岁了。
再过两年,就要到了嫁人的年纪。
可心智依旧如此不成熟的姑娘,怎么能把日子过好?
“哎呀,我刚刚想到了,你说你以后不想嫁人,所以才不想留在京城是不是,但你这一身的功夫,可以留在京城当官任职啊!军中肯定愿意接纳你这种强者的!纵然你是女子也可以突破这种桎梏。你说过的,强者可以无视大多数规则!”五公主大概是看到了灵玉这飞一样的身影突发奇想。
灵玉哭笑不得:“我是修士啊,还是完成了淬体的修士,本来就是可以上奏申请当官。之前不申请,是想着天师来了,我说不定能跟着去溪丘,眼下没机会了,估计还是会申请的,我这一身的本事,可不能没有用武之地。”
事实上,即将出宫开府的太子已经给她预留了太子府属官的位置,只等她年龄稍大些、看着有成人的模样就正式任职。
这虽然算是她“求”来的,但太子对此也是求之不得,顺带着他还答应了给柳世卿也安排职位,帮她走上修道路。
柳姐姐经过多年习武,已经进入了寻常高手的范畴,并且根骨很好,将来有成为修士的机会。
她现在其实已经提前在为东宫做事,为将来兑换成为修士的机会积攒功勋,至于具体做什么,灵玉反而没有那么清楚。
“那正好,等太子搬去太子府,你就去那里领一份俸禄,我去求父皇把我的公主府建在太子府旁边!幸好我的公主府还没开始动工!”五公主开心道。
灵玉则是摇摇头:
“我是一定会走的,你留不住。”
“为什么?”五公主满脸不解。
在她看来,灵玉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可以明明可以过得比所有人都好,包括她这个公主。
她甚至还听过一个说法,说内城里的贵女们谁会不羡慕曲阳侯府三小姐?
有近乎于公主的待遇,受皇帝太子的喜爱,却没有公主受到的束缚,又允文允武,天资卓绝……
文华堂里的伴读们也都是这么对外传的。
灵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正在这时,本已经走远的七皇子忽然又跑回来:“本已经关在笼子里,我不小心又让它飞走了,妹妹再帮我找找?”
灵玉顿时笑了:
“就算是娇弱的金丝雀,也有向往天空的心,何况是将来要翱翔九天的鹏鸟?”
灵玉走出宫,想着这几年的充实忙碌,心中百感交集。
文华堂陆陆续续“毕业”了很多人,三皇子四皇子先后离开,他们的伴读也都走了,一个荫了官,另一个去了国子监。
五皇子也稳重了许多,宫人不会再议论“宫里那个最端庄贤淑的庄妃娘娘生了宫里最顽皮恼人的皇子”。
皇贵妃后来生下的八皇子还没有到读书的年纪,只有年幼的六公主明年会进进入文华堂。
最熟悉的裴博士去了礼部任职,新来的先生和灵玉完全不熟。
而东宫太子,他百般不情愿下娶了太子妃,并且在皇帝和朝臣的压力下,终于开始处理政务了。
至于太子妃的人选,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太子给她讲了许多太子妃这个身份的权柄,然后问她:你想当太子妃吗?选妃可以等。
她答:不想,而且也没有必要。
说这话时,两人之间毫无什么旖旎的气氛,都是一脸平静、公事公办的样子。
灵玉感觉太子好像在说:要不是你的简历和这个岗位不匹配,你个人意愿也不强烈,我肯定是要给你发offer的。
当时是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她甚至还认真思考了一下为什么她会和太子妃这个职位有一定适配性,这于修道界而言有是否真有必要,于东宫而言有什么额外价值,是否会影响双方的未来规划……
然而事后再想起这件事,简直一阵恶寒,不是对太子这个人,她相信太子并不是有了什么奇怪的心思,而是针对这件事:
一个即将成年的男子对一个拥有直男灵魂的幼女说这种话……
纵然从功利的角度去考虑,也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人应当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完全为某一件事活着,把自己活成了工具。
太子对修道的执念还是太深了。
一开始只是对先皇后的思念,对那段母慈子爱的美好时光的怀恋,后来是为了权,他认为这件事能帮他坐稳太子的位置,然而他在亲自公开参与国事后,对权力并没有那种强烈的渴望。
灵玉觉得到了现在,恐怕太子自己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为什么这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