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完午膳,距离下午的课还有一会儿,果不其然,太子又过来找灵玉,神色明显有所挣扎,但还是道:
“我母后曾在这东宫里留下过一些什么,有些我知道,有些我至今不知。但若是有能牵引灵气的人或物进来,我就能感知到灵气的波动,但你的灵玉没有这样的作用。”
“太子表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灵玉没有灵气。”灵玉听闻,嘴角也下垂,似乎很是苦恼地说着。
太子见她失落的样子,又毫不客气道:“我知你因这灵玉的缘故,小小年纪就有了向道之心;然而你又没有展现什么天分,要以最普通的凡人之身去闯这条修道路,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父皇允你来文华堂读书,也允诺将来找师父教你习武,为修道打基础,但以你的身份,这些本就是想要就能够得到的,在真正送你去溪丘之前,一切都说明不了什么,你也根本称不上什么走上了修道路……”
他看着灵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们随时可以反悔,你也可以,你明白吗?”
灵玉深吸一口气,心下又沉了几分,因为进入文华堂的几分欣喜也烟消云散,郑重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提点。”
坦白说,太子对于皇帝和天师的这个决定是不满的。
他认为他们可能会毁了她。
一个人在修士这条路上深入了,就没办法回头。
倘若她如寻常侯府小姐那样长大,又有这样的家世背景,将来不知道能过得多幸福。
可却被天师这样一句“身负天机变数”改变了一切。
若是她到时候真的没办法完成淬体,可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往后又该何去何从?
修道界常见的现象之一,无论男女,失败者没有办法重回原本的阶层。
不过她的出生决定了,她注定不会过得太差,不会像其他一些女修那样或是嫁一个家世门第更低的人家,或是自食其力找一份不太体面的差事,如武师、护院、织工……
“太子表哥,能和我讲讲皇后姨母的故事吗?”
灵玉眼神真诚地看着对方。她能感觉到,太子的话虽不客气,但却是真的在关心她,为她着想。
这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想来还是先皇后所连接的那一层血缘关系在起作用。
听到她的话,太子一下子露出兴奋的神情。
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听他喋喋不休地讲述他母后的故事了,当然,“人”指的是能被太子殿下当成“人”的存在。
他开始眼神放光地讲着先皇后的修道故事。
灵玉一开始只是想获得更多关于修道的信息,可渐渐地,先皇后的故事让她心绪起伏。
比起她母亲那种平静的、置身事外的讲述,太子的讲述充满着感情,充满着英雄史诗的叙述,让她感到热血澎湃。
“你没有见过母后的模样,他们也没有见过,真是可惜……”太子讲到了先皇后的崩逝,依旧心绪难平,但似乎已经不再过分悲伤,而是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副画像——似乎早就准备好的。
画上的女子一身戎装,身着银白色的冰冷铠甲,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手持一柄长枪,冲锋向前,杀气四溢。
画像画出了她半张侧颜,一双瑞凤眼犀利而神采飞扬,冷峻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弑杀和狰狞。
哪怕这半张侧颜已是刻画得极美,可一眼看着仍然让人不会第一时间想到这是一位女将军,而是战场上的杀神!
太子一遍展示着这幅画,一遍讲述先皇后的故事。
“母后自幼就体格健壮,力气异于常人,饭量也异于常人,善于骑射,后来也善长枪。她幼年时也曾被外祖母当成淑女培养,可外祖母很快就发现,她不是该被束在闺阁里的女子,她的精力与活力都异常旺盛,整个崔家都被她折腾得鸡飞狗跳。
“于是外祖便让她跟着舅舅们一起习武,一开始每日站桩,扎马步,后来练各种腰腿肩的基本功,也抱石锁,打熬力气,以及骑马射箭,再大些便开始耍枪。
“除了习武,兵法也不曾落下。外祖母原本说,毕竟是女儿家,有一身的本事护身,将来能生养健壮的儿郎便已经足够,那些真正行军打仗之事又何必教,可外祖父却说,‘吾女不逊色于这世间任何儿郎,岂可困于寻常闺阁之中?’,他便开始教母后兵法。
“崔家不是没有女儿家与母后一般当儿郎养的,将门虎女,大抵是不会像寻常闺阁女子的,可母后和她们不一样!
“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母后便已然是不逊色于任何男儿的武将苗子。
“当时母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当时整个边地没有一户人家来提亲,所有人,那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母后是当成武将来培养的,她就是崔家这个将门的未来!”
太子说到这里,眼睛在放光,随即又平静些许。
“若只是如此,母后的前途,大抵是会像前朝的那位梁将军,戍边十数载,立下无数功劳,以女将的身份跻身边地将官,终身守卫着故乡的疆土,与许许多多的边地将门子弟无异。
“但母后是不同的!她是修道者!
“经过灵气淬体,她在武力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近乎可以说是凡人武者的上限!
“我曾问母后当时到底有多强,母后说言说未曾见强于她者,父皇更是直接说‘你母后当时便是当世最强’!
“父皇当年和姨夫一起到边地,几乎是没过多久就认识了母后,她太耀眼了!她是整个西北最闪耀的将星!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女子,她从未隐瞒什么,但所有人都不会在意她是个女子。她以将门崔家后辈的身份进了军营,很快就获得了晋升提拔,但无人不服。”
“后来战事起,她每战必冲锋在前!”
太子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分外激动。
“殿下,时辰快到了,侯府三姑娘该去文华堂了。”
黄公公很是扫兴地打断了太子的讲述。
“明日再与你讲。”太子没有对黄公公有什么意见,只是很是遗憾地收起了皇后的画像。
灵玉只得跟着黄公公,和五公主七皇子一起往文华堂过去。
在路上,灵玉的脑海里还是回想着那画像上的人,回想着太子口中的先皇后。
以往,她总感觉皇后是那种女中豪杰,女性典范,而她又下意识地依然不会当自己是女子,因此不愿意把皇后当成什么值得模仿学习的榜样。
皇后在她的脑海里不是一个生动形象、令人印象深刻的亲人,而是一个个概念构成的存在——先皇后,姨母,修道者,将军,有三个孩子,早逝,支撑起几个侯府地位的女人……
但此刻,当有一个人开始讲她的故事,那个鲜活的形象才真正开始在她的脑海里勾勒。
然而她也并不会只沉浸于故事,从太子讲述那个故事的模样可以看出——如果其中没有表演成分,太子简直是他母后的狂热崇拜者。
更进一步,灵玉认为,这是一个内心无所依托的孩子沉湎于怀念自己的母亲。
虽然这样的判断不一定对,而且显得傲慢而无礼,但这里是皇宫。
“太子哥哥肯定又拉着你讲母后的故事了。”五公主又牵起她的手,作小女儿之间的亲近状。
灵玉又一次忍住不适应——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亲密。
“是啊,皇后姨母当真是英武不凡!”灵玉发出真诚的赞美。
五公主稚嫩的小脸上却露出复杂的神色,最后像大人一样叹气:“母后那样好,却是因为生我们而崩逝了,每次太子哥哥怀念母亲,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好像不该生出来。”
灵玉一听连忙安慰道:“太子殿下肯定不会有这个意思,你和七皇子是皇后姨母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殿下越是怀念她,便越是要好好待你们,这才不辜负皇后姨母的在天之灵。”
“哎……父皇也如此说,说他肯定想代替母后照顾好我们,可他除了和我们说母后的事,其余时候脸色都不好看,说话也不温柔,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五公主抱怨着。
灵玉有心想说什么,可这是她来的第一天,又不够了解情况,实在不敢说什么,若是妄下论断,定然让人觉得有非议皇家的嫌隙,只得一脸尴尬地表现自己的为难。
下午的课波澜不惊,灵玉沉浸其中,时间匆匆而过。
乘坐马车回家的路上,灵玉有一种用脑过度后浑身被掏空的感觉,虽然疲惫但是又很舒服,因为什么都不会去想。
而因为年龄和智力原因尚有余力的青兰开始小声和灵玉说起来:
“正月初二那天,奴婢跟着姑娘一起去的定远侯府,好像看到过太子。”
灵玉顿时眼神一凝,她想起了那一天,从崔家回来,母亲说,似乎看见了太子的马车,他们刚来,他就走了,但不敢肯定,也不敢深究,如今看来那应该就是太子。
太子拜访定远侯府,既不是全然避讳,又不像正常的外甥拜见娘舅一般光明正大,半遮不掩,耐人寻味。
疲惫的返程日,火车上坐了一天,腰疼,好在没有欠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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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