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灵玉又转道去了厨房,不意外地,橘香在那里忙碌着。
当母亲不见外人时,现在已经不那么亲近的橘香自然也是外人。
转了一圈,灵玉也疲乏了,开始照例午睡,尽管已经拉来紫嫣在外面守着,终究睡得不安稳。
而她这一觉睡得格外久。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是否已经醒来。
只见太阳偏斜,窗外已经不再亮堂,屋里逐渐昏暗起来,人也昏沉。
这时听见门外的沈嬷嬷在和梅香说:“姑娘终于要出嫁了,我也算对得起夫人。”
“是啊,嫁得很好,姑娘将来肯定会很幸福。”
两人明明很远,声音却格外清晰。
灵玉内心充满了惶恐。
一转眼,她头盖着红盖头,坐在了花轿里。
轿子被人抬着,晃晃悠悠。她想要掀开轿帘逃走,却怎么也掀不开,直到轿子落下,才有人扶她下轿。
眼前一片红,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宾客们的嘈杂声。
“新娘子来啦!”
她听到有人喊。
她想转身逃跑,却被人制住怎么也跑不了;她想开口大喊,嘴巴好像被人捂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她挣扎着不想拜堂,却不经意间掉落了头上的盖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都痴傻地望着他。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面镜子,她也痴傻地看着自己:
很久没有修剪过的凌乱平头,polo衫加休闲裤装,尚显年轻的阳光长相,和平静却疲惫麻木的神情……
灵玉猛然一睁眼,却看见了沈嬷嬷!
满脸铁青,像索命厉鬼一样的沈嬷嬷。
“你,你怎么在这里?紫嫣呢?”灵玉惊声叫道。
可屏风外没有人应声。
紫嫣还是那个紫嫣,她不会平白无故生出许多热心肠来。
“姑娘要让侯爷发卖了我,是也不是?”
沈嬷嬷俯视着她,面色狰狞。
灵玉被两个同龄大的青色眼珠瞪视着,面上越发凶狠起来:“是,你个欺主的刁奴,就该被发卖!”
面前的老女人登时被激怒,双手捂住她的嘴,让她不得发出声音,也不得呼吸。
灵玉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过,好像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直直躺在那里,动弹不得。
眼看着呼吸越来越弱,沈嬷嬷脸上流露出胜利者的快意神色。
灵玉用尽全力挣脱开,踉踉跄跄往外跑去。
她还要再向灵玉扑过来。
“救命啊!救救我!”
灵玉向外跑着,可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颗海棠树静静立着。
对,母亲,父亲那里肯定有人能救她。
她用力跑出院子,跑向母亲的院子,跑啊跑啊,青石板上只有她的脚步声。
抬头看,一轮明亮的满月正挂在天上,清冷,孤寂,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她跑着,却怎么也看不到母亲的门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早该到了的!
她又跑向父亲的院子。
这条路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
她渐渐停下来,这偌大的侯府,没有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一个人,只有孤冷的月亮高悬黑夜。
“嗬!嗬!嗬……”
灵玉终于醒了,眼睛睁得很大,不停喘着粗气。
恐惧、饥饿、无助、悲伤的情绪充斥着全身。
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灵玉摩挲着胸口灵玉,身体的战栗逐渐平复下来,脑海也越来越清明。
原来,我依然是那个胆小鬼。
前世的安瑞啊,他是一个普通人,从小就没多大的胆子。
年幼时父亲外出不管他,但爷伯叔舅哪一个不管他?哪一个不会在他做错事以后一边帮他收拾残局一边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教养?
因为在外面受了委屈,告了状,便要忍受更大的委屈,所以他是不喜欢告状的。
可真自己解决问题,因为又瘦又小又饿,打不赢;找堂兄表兄,他们会借着机会和人打一架以后对他说,这次替你打架了,下次别来我家蹭饭。
直到他上了学,直到他见到了老师这种存在,他感觉天下没有比老师更讲道理,更能给他公道的了。
所以再往后,委屈不大,便自己忍了,毕竟大家都不喜欢告状的人,弱肉强食,愿赌服输;委屈大了,就找老师,来龙去脉,条分缕析,说个清楚,老师总能给他一个公道。
其实他小时候,一直因为自己的瘦小、胆小、只能找大人主持公道而自卑,可慢慢长大了,他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变得和他越来越像。
他们也总是等着“大人”来做主。
而且他们的衣着永远干净、姿态永远体面,永远讲道理。
其实有时候,他们是等不到做主的。
但当很多人都在这么做的时候,这就是一种正确的、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做法。
然而大抵是他从小恐惧惯了,所以这种安全感本身,也给他带来了恐惧:这样的安全感是不是虚假的?等着别人施舍,不去自己争取,真的能有好结果吗?
于是他又在对安全感的焦虑与恐惧中,艰难地,狼狈地,学会了为自己做主。
午后,炽热,蒋嬷嬷在自己的屋里小憩着,很不安稳。
原本在夫人院里时,她只是个普通嬷嬷,没有资格午后小憩,但在姑娘院里,她也算是个管事的,所以有了这个特权。
昨日沈嬷嬷在姑娘面前的杀鸡儆猴,虽然没彻底把姑娘震慑住,但很明显姑娘老实的,竟然连再去找侯爷夫人告状的勇气都没有,倒是高看她了。
她正睡得迷糊着,突然,她听见门外有声音传来:
“嬷嬷醒了吗?”
是梅香的声音。
蒋嬷嬷原本被略微惊到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感到无比疲惫和烦躁。
梅香是个很普通的丫鬟,人长得只是清秀,性子也木,老实,规矩,之前一直很听沈嬷嬷的,因此蒋嬷嬷并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
“等我睡醒了再来。”她不满回应道。
门外人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是沈嬷嬷有事找您。”
此刻她的脑子迷糊着,竟然没有多想,沈嬷嬷找她,怎么也会是梅香来。
她只得拖着睡到一半,慵懒疲乏的身子起身开门。
猛然间,大片大片的白色粉末伴随着午后阳光扑面而来!
她的眼睛登时疼痛不已。
“啊——”
一声惨叫,她后退跌倒在地。
还没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木板子就重重地落在了她身上。
与此同时,沈嬷嬷的房门外。
“嬷嬷,姑娘有请。”紫嫣笑盈盈地看着眼前这脸色难看的老嬷嬷。
“又在胡闹什么?你个烂心眼子的又在使坏!”
“是不是胡闹,嬷嬷去了就知道。”
灵玉站在屋门口的门槛上,看着逐渐聚集到院里的人。
此时院里所有人都到了,橘香和梅香拖着双脚被捆缚住、满身是伤、形容狼狈的蒋嬷嬷。
而沈嬷嬷既惊且怒地看着这一切,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紫嫣紧紧地跟在她身旁,还有勉强恢复的青竹也毫不畏惧地靠在她身旁,有意无意地隔绝其他人的靠近。
而其他人见此情形,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氛围,也不敢上前。
很快,沈嬷嬷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灵玉将几本不同的账本一一拿出,一本是春桃走时查过账,留存在院里的;一本是沈嬷嬷和蒋嬷嬷修改过的,正在用的账本,还有从蒋嬷嬷身上屋里搜罗出来的一些金银首饰。
最令沈嬷嬷难以置信的是,里面竟然有一把被剪得只剩一半的金锁,那是三姑娘出生时,靖安侯府的侯爷送的!
蒋嬷嬷已经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既是因为心里的绝望,也是因为身体的疼痛,她被橘香打得着实不轻,脸上还残留着面粉的痕迹,眼睛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沈嬷嬷,我这院里的账,可一直都是你在管,若不是你与她沆瀣一气,她又如何能从院里偷走那么多东西?”
只是简单解释了一番蒋嬷嬷的偷窃行为,灵玉便很快将矛头对准沈嬷嬷。
她此刻虽然内心慌乱,但面上仍然保持着镇定,并且反击道:
“老奴不过是前两日才回来,怎可能知道她的事?分明是姑娘御下不严,才让这等奸贼钻了空子!”
众人一时又看向灵玉,觉得沈嬷嬷说得很有道理。
“啪!啪!啪!嬷嬷年纪大了,记不得日子,我却是记得的。”
灵玉拍拍手,随即口齿清晰地报出了那些东西是哪年哪月哪日收进库里,又是哪年哪月哪日凭空消失,然后蒋嬷嬷就在哪个时候又托府里人给她家里送了银子。
有发生在沈嬷嬷在的,也有发生在沈嬷嬷不在的。
末了,灵玉问向地上蒋嬷嬷:“你自己说,你敢一进我的院子就各种贪墨,是你自己胆大妄为,还是有老人指使你做的。”
毫不意外地,蒋嬷嬷立刻攀咬道:
“姑娘明鉴啊!都是沈嬷嬷指使的!我一个刚进来不久的,哪里有这个胆子!是她这个伺候姑娘时间长,仗着资历胡作非为!奴婢都是被她胁迫的呀!
“别看她以前不贪,那都是奶娘管得严,奶娘走了,没人约束,她就无法无天!”
“姑娘别看贪墨的银子都在我手上,可都是给她存的!”
“你个下贱东西胡言乱语什么!”沈嬷嬷怒极反笑,依旧强作镇定,并且对天发誓:
“她这样的人,说话有几分可信?姑娘若是不信我,那便等夫人侯爷细细来查,若是我有半分贪墨行径,便教我天打五雷轰顶!”
终于终于终于……
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感谢各位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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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