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还不深,太子府还有许多人忙碌着。
太子妃正指挥着一群人帮助未来的王指挥收拾东西。
她依旧姿态优雅,端庄贤淑,指挥自如,但那雀跃之意完全掩盖不住。
未来的王指挥,影卫指挥,不再是王嬷嬷了,纵然她这个背锅的光杆指挥很可能并不能做多久,但还是不一样,她成了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
所以外官,就算是太子府属官,也不能再住在太子府。
王宜春换回了那一身常服,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心中的兴奋又淡了几分,她毕竟已经是这个年岁了。
而且,她想太子妃应该并不知道,她其实,没有地方可以去。
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有些可笑的事,但这是事实,她在京城里并没有自己宅子。
她是修道者,曾经也在京城任过官,也靠着修道者的身份挣到过一些钱,之前还有个教养嬷嬷的身份,也算是拿俸禄的女官,但她并没有多少钱,在京城里也买不起宅子。
因为她把钱都拿来还债,还给她的恩人家。
而她的恩人家,鲍家,得了她的恩荫在做官的鲍家家主,只在地方任官,也只在老家有宅子,在京城里并无落脚处。
就在前两天,她还收到了鲍家人寄来的信,问今年的银钱怎么还没到,说是就差着这点钱的打点,就有机会来京城任官。
但她不打算再给鲍家人寄钱了。
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她还要生活。
转头望向太子府中真正为影卫们建设的院落,那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即使身为所谓的指挥,她也没有资格进去。
她知道自己并不真正属于影,她属于朝堂。
而真正的影,大概就在那里。
“以前我只是影,但现在我成了影的影。”太子听着窗外人似是感慨似是抱怨的声音,心中没有什么波澜,语气也平淡: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穿着官府在朝堂上,没人拦着你。”
“出宫是一招烂棋。”对方不甘示弱。
太子则是彻底失去耐心,烦躁地对窗外人道:“你出宫还觉得委屈了?这些年你们又做过什么?一出宫就暴露了,这到底是谁的问题?”
“如果不是那个柳世卿……”
窗外人依旧试图狡辩。
太子则是要被气笑了:“当初是谁和我说,她是好苗子?”
说完,窗外久久没有回应,只听得见竹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
太子的心绪平静下来,他想到了父皇当初不允许灵玉来太子府任属官时说的话:
“少年人做事,总是思虑不周,又容易冲动行事,你身边不能都是少年人。”
尽管每天上朝时,皇帝总是最后一个到的,但这只是因为他是皇帝,并非因为他最后一个起来。
能够坚持每天上朝处理政务的皇帝,无一不是勤勉之人,且精力旺盛选超常人。
他曾经做过一件无聊的事,让影卫去统计每个大臣的起床时间,然后和自己做对比。
统计结果自然是有规律的,非常年轻和非常年老的起得早,住得远的起得早,品级低的起得早,他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晚的。
知道结果后,他尝试了一次争取比所有上朝的臣子起的都早;但起来以后,影卫告诉他,那一晚上,曲阳侯一夜未眠。
他在朝堂上也看见了曲阳侯的黑眼圈,后来曲阳侯就病了,隔三差五地不来上朝;然而人越是不来,就越不可能有差事,越没差事,就越是焦虑烦躁,生怕哪一天彻底失去圣恩,更加容易生病。
对比,皇帝只觉得是曲阳侯自己的问题。
他希望每个上朝的臣子都能神采奕奕、精神百倍地来。
每天他一进到太和殿,还没坐到龙椅上,打眼一瞧,谁精神头更好一些,他就看谁更顺眼一些。
所以他喜欢那些年轻人,那些进士及第、年纪轻轻就位列庙堂的年轻人。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今天在大殿上看到了一个比年轻人还要精神的老人。
这时上朝的进度已经推进到了太子向众人说明影卫的情况。
御史们弹劾的是影卫杀人,要求的是公开影卫和杀人者。
等太子说完,就是影卫的首领上朝来接受质询。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以影卫指挥的身份第一天上朝,就因指使杀人而被下狱。
皇帝一边听着顺天府尹、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对案件发表着看法,一边观察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枯败但梳得一丝不苟,官服被打理得十分合身顺服,姿态恭谨,但神情中有着热烈的、描述不出来的崇敬、期待、渴望。
她相信自己的命运会被皇帝改变。
如果眼前人是一个因为某种原因而得以觐见的山野村妇,皇帝大概很难有什么触动,因为那只是无知愚昧者的狂热罢了,但这是一个修道者。
他记得她,王宜春,那时候他们都还算年轻,他很惊讶于礼部尚书为什么能够接纳修道者,还是一个女子,但他还是照例批准了,这毕竟无伤大雅。
那时候他对她的印象就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还不是单纯修道者的傲慢,而是夹杂了儒家士大夫的那种臣之于君的傲慢,是一种“肉食者鄙”的眼神。
他立刻就能想到,这个女子的家里人一定是读书人,她从小接受了那些教育,又因为被当成修道者培养而不曾有过更加世俗的经历。
当时的她和那些中了进士第一次见他的士子们一样的是,都有一份读书人的矜持,不同的是,更多了一份修道者的傲慢。
时移世易,现在的她更加像那些进士们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了,更加感激,更加渴望,更加诚惶诚恐。
皇帝这一刻真的很想让灵玉来看看这一幕,告诉她,这才是修道者……这就是修道者。
朝堂上不仅是皇帝,很多人都看着这位据说是影卫指挥的同僚。
他们中有少数人是认识她,并且对她印象深刻,毕竟朝堂上的女官绝对不多见。
而此刻大理寺卿的话已经说完了,无非就是影卫行事不守法,肆意杀人,影卫指挥应当承担责任,他们希望能够三法司会审,彻底解决这桩影卫杀人案。
他们都等着皇帝对此案的定夺。
但有一个人不一样,那就是右佥都御史徐施文,他想的是,太子府影卫指挥,可算不上真正的影卫指挥,宫里那位才是。
影卫的命案,折射的可不是太子府的问题,是整个修道界在朝堂上享受了过多的权利却没有承担相应的责任、没有受到御史们监察的问题。
说明一下。上一章末尾出现的溪睿,就是那个天师的憨憨弟子,修文过后,改成了他被天师留在京城,在皇宫教导和保护主角,并且在主角淬体后就去游历四方。毕竟一个没用的憨憨徒弟一直能够呆在溪丘很不合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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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