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骑马回到了客栈,天色已经将近黄昏了。街道上的行人明显比以往少多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的。一进客栈大堂,便闻见了一股艾叶的气息,到处烟气缭绕。段星河道:“怎么了?”
小二哥从旁边经过,口鼻上蒙着白布,拿着艾条到处熏屋子,道:“瘟疫最近严重了,城里有不少人都生病了,今天一上午就让官府拉走好几个呢。”
段星河的神色凝重起来,道:“生病的要隔离?”
小二哥道:“病的轻的可以在家待着。病的重的会咳血,在家熬着更糟。官府在城南慈心药庐设了隔离点,接过去有专门的郎中治疗,还能防止传染给别人。不少人怕传染给家人,都自愿去隔离了。”
他道:“两位赶紧回屋去吧,别传染上了。”
从瘟疫开始蔓延到现在有一个月了,本来以为能够控制得住,没想到越发严重了。两人回客房歇了一宿,次日一早,赵大海过来敲门。他脸上蒙着一层白布,闷声闷气道:“二师兄,伏顺病了,你去看看吧。”
步云邪的心一沉,寻思着应该是他到处乱逛,染上了瘟疫。他拿了块布蒙在脸上,出门去了隔壁。伏顺躺在床上,身体烫的厉害,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喃喃道:“冷……冻死我了……”
现在正是夏天,他捂成这样还嫌冷。步云邪摸了他的脉搏,发病初期症状还不明显,有点像风寒。他沉吟道:“吃点药吧,大海看着他,小心别被传染了。”
赵大海拍了拍胸膛,道:“我身强力壮的,没事。”
步云邪开了个方子,打算去药铺里买一些药。段星河想看看城里的情况,和他一起出了门。两人去药店一问,伙计道:“板蓝根又涨价啦,昨天封了城,物价全涨了一番。”
段星河十分诧异,道:“封城了?”
伙计也挺无奈,道:“夷州王下的命令,就咱们这儿的瘟疫最严重,怕往北边传。城门口正闹腾着呢。”
他们昨天刚来,今天就被堵在城里了,也是够不走运的。两人买了药,出门去了城门口,见一群百姓怀里抱着孩子,挎着篮子、驾着车,像逃荒的似的,想趁着还没被传染上赶紧跑。城门口已经堆起了沙包和石头,足有一人多高。一队官兵拿着长矛守在城门口,队长大声道:“肃静——夷州王有令,此处封城三个月,谁也不准离开。”
百姓们不甘心,嚷嚷道:“三个月被堵在这里,没病的也被传染上了。快开门,我们要出去!”
太守张巍亲自出面,好言劝道:“乡亲们,上头有令,咱们不得不从。本官已经安排了郎中给大家治病,生病的集中隔离,管药管饭。没病的只要待在家里,就不会被传染上。咱们齐心协力,一起共渡难关。”
又有人道:“现在外头也不安全,别人一听咱们是从长阳郡来的,就跟避瘟神似的。还不如待在家里,熬一熬就过去了。”
一部分人觉得闹下去也没用,又怕扎堆在这里传染,便回家去了。还有一部分吵吵嚷嚷的,就是要走。张太守劝得口干舌燥的,也十分疲惫。他道:“请各位相信官府,非常时期,还请大家配合。现在城南医馆还缺人手,有懂医术的可以报名去帮忙,感谢大家——”
段星河见旁边的告示栏上已经贴出来了,城南慈心药庐受命于官府,负责控制本次疫情,诚募懂医术者加入,包食宿,官府补贴每日三钱银子。
药庐里每天接触的都是重病患者,很容易被传染。大家都避之不及,只有少数人愿意冒着危险去帮忙。
步云邪若有所思,回到了客栈,一直没说话。他给伏顺熬好了药,把汤碗交给了赵大海,道:“药已经分好了,每天熬一包,吃完了再找郎中去看。”
赵大海觉得有些奇怪,道:“二师兄,你不给他看了么?”
步云邪已经想好了,道:“城里需要医生,我一会儿去城南药庐,可能好一阵子不回来了。”
赵大海十分诧异,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步云邪回屋收拾了东西,打算走了。段星河推门进来,看着他床上的包袱道:“你要去帮忙?”
方才赵大海跟他说了,希望他能拦一拦二师兄。现在瘟疫这么严重,去了很可能被传染。外头那些人不只是发热咳嗽,严重时咳血不止,无法呼吸,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步云邪虽然平时风淡云轻的,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很难改变。人人都怕死,方才街上的混乱他都看见了,越是这时候,越是需要有人逆向而行。他道:“我跟我娘学了几年医术,能帮得上忙的。”
段星河对大众有善意,但也有私心。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冒这么大的危险,过去按住了包袱,道:“咱们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没必要管这么多,好好在客栈里待着不好么?”
步云邪知道他担心自己,温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从前步家寨子里就染过瘟疫,我娘和一些巫医救了很多人。我经历过,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段星河想起了那时的情形,寨子里爆发了瘴气,死了很多人。那时候他们的年纪还小,帮不上忙,但身边好几个伙伴都死在了那场瘟疫里,步云邪心里一直都有遗憾。他这些年苦学医术,也是希望能救更多人。如今再次遇上了这样的事,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段星河沉默下来,步云邪拿起了包袱,道:“你们还要在这里隔离一段时间,等解禁了,我也就出来了。”
段星河心知拦不了他,还是舍不得。他道:“我陪你去吧。”
两人一起出了客栈,大街上空荡荡的,路边零散着几张纸钱。空气里弥漫着白术和艾草的气味,又有些烧黄纸的味道。风一吹,纸灰到处飘散,枝头传来老鸦的叫声,昔日热闹的城镇仿佛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坟墓。
片刻来到了城南慈心药庐,门前种着几棵繁茂的龙爪槐,形状如伞一般。几个官府的卫兵在大门口守着,见了他们便道:“来隔离的么?”
步云邪道:“我们没生病,我是看了官府的告示来帮忙的。”
卫兵道:“他也是?”
段星河倒是想进去陪着他,道:“我不会医术,就有两膀子力气,你们需要干活的么?”
卫兵道:“多谢了,干活的招满了,现在就缺医生。这位兄弟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这里的主事。”
步云邪进了医馆,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段星河站在大门外望着他,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另一个卫兵道:“别看啦,又不是进去就出不来了。”
段星河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放会儿风?”
卫兵笑了,道:“什么放风啊,又不是犯人。不进隔离区的话,有主事的令牌就能出来。进了隔离区的话,就只能等全城解禁才能出来了。”
段星河叹了口气,里头都是重症病人,这么安排也是为大家负责。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客栈去了。
步云邪挽着包袱进了医馆,卫兵带他去了正堂,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主事忙完了就来。”
步云邪在堂上坐了片刻,见庭院里的人来来回回的,医者都蒙着脸,穿着白色的衣袍。一会儿功夫,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家匆匆走了过来,他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眼神清澈,眼角生了一圈阴鸷纹,一看就知道是个和善的人。步云邪站了起来,老人家的态度十分和气,道:“我就是慈心药庐的主人,叫李念慈。小伙子,你是来帮忙的?”
步云邪行礼道:“晚辈步云邪,是彝族人,从小跟母亲学了一些医术,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李念慈已经习惯了接收志愿者,从书架上拿出了一张纸,道:“各地的医术都大同小异,毕竟人体的经络穴位都一样的。我这里有一套题,你先做一做,我会根据结果给你分配岗位。”
步云邪没想到这里还挺严格,来帮忙要先考试。他接过了卷子,道:“好。”
李念慈还有别的事要忙,便离开了。步云邪展开卷子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一些症状的判断,还有些脉象和用药的题目。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做完了题。一名弟子收走了卷子,道:“师父让我先带你去住下。”
他带着步云邪去了后头,这边有个单独的院子,是给在外围的医者住的。药庐里有学堂,也有药房和书阁,临街有问诊的门面,正面挂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慈心堂三个大字。东边有个药圃,疫病爆发之前弟子们还有闲情自己种一些药草,如今已经没工夫管了。整个药庐一共有五进院,后头三进改造成了隔离点,供病人居住,照顾他们的医者也在那边。
接引弟子给了他两套白色的衣裳。嘱咐他每天早晚一定要用艾草熏身体,接触过病人要洗手,时刻戴着面罩。步云邪早年见识过瘟疫,知道这些都是最基本的预防措施,点头答应了。
次日卯时初,天色刚亮,外头开始有人走动了。宅子里一宿都有人咳嗽,那声音撕心裂肺的,让人听了都心惊。他刚来,没人安排他值夜,以后可能晚上也要跟人轮班了。
步云邪推门出了房,阳光照下来,有几个穿白袍的医者从他身边走过,一边道:“今天有什么吃的?”
另一人道:“昨天夜里病重了两个,哇哇吐血,你还老惦记着吃。”
那人道:“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干活,每天都有人死,哭也哭不过来啊。”
又一人道:“咱们自己别传染上就不错了。过年的时候我娘去庙里求了一张护身符,我一直贴身揣着,挺管用的。”
另一人跺了跺脚,幸福地说:“我有老婆亲手缝的鞋垫,穿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回头看伙伴:“你呢?”
那人道:“官府一天给补贴三钱银子,挺不住了就算算挣了多少钱。我还没出去好好花一花呢,怎么能死?”
三个人聊着天走远了,步云邪望着他们,心中有些敬佩,又觉得沉重。他们每天照顾这些病人,生活在死神的阴影下身心疲惫,心里有个支柱也是好的。
他正想着,从前头走过来一个弟子。那人也穿着白袍,衣领却是蓝色的,身份比别人更高一些。他走过来道:“你是昨天刚来的吧,我是这里负责的人,叫贺宇昭。抱歉,昨天太忙了没来见你。咱们先去吃饭,然后上午我带你干活儿。”
两人一起往大厨房走去,在这里干活的大娘都是附近自告奋勇来的,想为治病救人尽一份力。天不亮这边就开始做饭了,上百份餐食分别放在食盒里,搁在厨房外的桌子上。医者来了拿一份就走,吃完了放在专门回收的地方,有人消完了毒再送回来。
给病人用的碗筷单独在一个地方消毒,做饭的地方也在内院,跟医者分开,免得互相传染。这里的一切都有条不紊,作为管理者,药庐的主人做得很好。
两人一起去了旁边的饭堂,食盒里有一碗红米八宝粥,一碟咸菜,两个大肉包,一个茶鸡蛋,还有两片切的厚厚的酱牛肉。步云邪本来都打算进来就坐牢了,没想到伙食还不错。贺宇昭对这里的饭菜也很满意,道:“来这儿一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活儿,吃点好的才顶得住啊。”
两人吃着饭,贺宇昭磕开一个鸡蛋道:“你写的卷子师父看了,说你的医术不错。我也看了,满分,后头对伤寒病的论述也很有见解,你挺厉害的啊!”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还好,跟我娘和寨子里的巫医学的。”
贺宇昭道:“师父叫我给你安排个病房,让你负责一些轻症状的病人。等过几天熟悉了,可能还会调你去内院干活。你怕不怕危险?”
步云邪既然来了就不怕被传染,道:“哪里需要,我就去哪里。”
贺宇昭点了点头,道:“有觉悟,向你致敬。”
他端起粥碗,敬酒似的虚虚一碰,脸上带着一抹笑。他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性情十分豁达,对新来的人也很友善。
两人聊了一会儿,得知贺宇昭是李念慈的小徒弟,深得他信任。慈心药庐的讲堂里收了三十来个弟子,但李念慈亲传的徒弟只有三个。李老先生想把医术传播出去,从去年春天起开了学堂,收了不少城里的年轻子弟。不过那些都是外门弟子了,最让师父信赖的还是大弟子。他的医学天赋很高,师父本来要把衣钵传给他的。
步云邪一直没见到大弟子,道:“他人呢?”
贺宇昭黯然道:“他去世了。前年城外有妖魔伤人,大师兄赶去救治,不幸被也袭击了。他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体无完肤了。师父的医术再高明也救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步云邪一诧,没想到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情形是何等的绝望。他道:“抱歉。”
贺宇昭摇了摇头,道:“无妨。那件事之后师父就很消沉,觉得自己行医一辈子,连最爱的徒弟都救不了,难过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我陪了他大半年,他才打起精神来。他对外开了讲堂,想要把医术传给更多人,也想从中找一些有天赋的年轻人,但一直没能如愿。”
步云邪觉得他就挺不错的,道:“那你呢?”
贺宇昭道:“我就是帮师父干点小活儿。药庐现在管事的是二师兄,他算账是一把好手,前头的药铺都是他管的。”
步云邪觉得他是谦虚了,李老先生既然把这么多事交给他,就说明对他很器重。发展药庐说到底还是传承医术,二师兄就算再会经营,也不过是个行医的商人,离老先生的初心也远了。
吃完了饭,贺宇昭带着步云邪去了病房。这边一个院子里有好几间大屋,每间屋里都有十个病人,前头几间院子一共收治了一百来个病人,后头隔离点还有三十来个重病患者。早上有人给病人送了饭和汤药,有专门的人负责打扫卫生、消毒。
辰时正,他来给病人把脉、看诊,记录每个人的病情,对他们的药量进行调整。病症严重的病人随时送到后头隔离点,症状减轻的观察一阵子,没事了就换到前头来。
贺宇昭带了步云邪一个时辰,教给了他要做什么,道:“这个病房就交给你了,师父在隔离点给病人治疗,你有事就找我。我上午在各个病房,实在找不到喊一嗓子我就能听见。下午我会跟二师兄在临街的慈心堂坐诊,收治病人。”
步云邪点了点头,贺宇昭还有别的事要忙,摆了摆手走了。有人推着装药材的小车从庭院中经过,到处弥漫着药草的味道。步云邪给病人把了脉,记录了病情。熬药的人忙不过来,他过去帮了一阵子忙,熏得衣服上都是药味。外头有人跑过来,慌张道:“不好了,有人吐血了!”
这病一开始跟普通的疫病没什么区别,就是咳嗽、发热,病到一定程度身上就开始起红斑,严重的则会吐血,百姓管这个叫毒血瘟。这病主要通过呼吸道传染,控制得好能治愈,但有些发展迅速的会扩展到身体各处,导致器官衰竭死亡。
步云邪连忙赶过去,病人呕了不少血,把被子都染红了一大片。步云邪给他扎了针,病人稍微安静了一点,表情还是有些痛苦。有人来把染了血的被子换走了,病人的血和分泌物都有毒,每天光是清理就是一项大工程。副手低声道:“他病的这么重,不能在前头耗着了。待会得送到隔离点去,让师父亲自诊治。”
旁边的病人呼吸困难,喘气像拉破风箱似的拉不动,道:“医生,咳……我喘不上气来了。”
步云邪给针消了毒,找准穴位给他下了针,片刻病人缓解了症状,感激道:“小大夫,谢谢你。”
其他病人有的睡着了,有的躺着发呆,时而有人咳嗽几声。年纪大的有七十来岁了,总躺着怕得褥疮,要经常去帮老人翻身。窗户旁边住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是屋里年纪最小的了。周围都是大人,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床上,似乎病得最轻,但总是在屋里待着,憋的很难受。
屋里点起了苍术消毒,病人都已经习惯这种味道了。步云邪在门口撩了点水,细细地洗去手上的血渍。旁边床上的小孩儿转过身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哥哥,你是新来的么,我没见过你。”
这里的医者脸上都蒙着布,难为他能分的出来。步云邪道:“是啊,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道:“我叫小豆子。”
步云邪道:“小豆子,你来这里多久了?”
小孩儿无聊地晃着脚丫,道:“我在这里半个月了,一直不能出去,好难受啊。”
步云邪有点同情他,道:“你家里人呢?”
小豆子的脸色黯淡下来,道:“我哥哥病的重,在后面隔离着。娘不能进来,在家里等着我们。”
步云邪点了点头,道:“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你和哥哥会好起来的。”
他忙活了一整天,傍晚经过庭院,见后头浓烟滚滚的。他停下来看着那边,有种不好的感觉。给他打副手的伙伴道:“步兄,别看了。”
步云邪道:“那是干什么的?”
副手低声道:“重症死掉的,就从后门抬出去,拉到单独的院子里烧了。”
病人的尸体也会传播瘟疫,只能烧掉。远处传来家人的嚎哭,黑烟遮蔽了大半个天空。这里的医者都已经麻木了,副手道:“昨天死了两个,今天死了一个。今天的死者还有家人,能为他哭一哭。前几天去世的人,连亲人都没了。”
步云邪沉默下来,心沉了下去。副手道:“待得久了就习惯了。相信师父,咱们可以熬过去的。”
忙完了一天的活,步云邪回到住处,有些疲惫。他没换外袍,扯了个凳子靠在墙边坐下了。不知道病房还有没有事,他不敢换衣裳。外头有人来敲门,是他的副手**。
“步兄,睡了?”
步云邪睁开了眼,道:“没事,病房找我?”
小朱道:“没有,是师父找你。他在前头院子的书房,主屋东边亮着灯的那一间就是了。”
步云邪长长吐出一口气,出门去了书房。李念慈坐在书案前,桌子上摊着一沓纸,后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医书、卷轴、竹简。有不少都十分残旧了,说不定是难得的孤本。老先生行医半生,应该收集了不少罕见的医书。
步云邪行礼道:“李先生,您找我。”
李慈心搁下了笔,微微一笑道:“干了一天活,累么?”
“没事,”步云邪道,“平时也干不少活儿,这不算什么。”
李慈心道:“你的卷子我看了,答得很好,后面关于风寒症的论述写的也不错。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步云邪道:“青岩山寨子里有巫医,传了几百年了。我跟我娘学的,她是寨子里的祭司,平常也帮人看诊。”
李慈心点了点头,慎重道:“原来是家学。我一直在写一部医书,叫做千金医典,想集天下医术之大成,将医学发扬光大。你既然精通医术,能不能把你家乡的经方写下来,让我取长补短,完善这本书?”
各地医学流派庞杂,有些有用,有些只是虚有其表。需要有人去芜存菁,把医术整合在一起。他要做的是大事业,能造福很多人。步云邪没什么好藏私的,道:“只要能帮到百姓,晚生愿意尽力。”
李慈心十分高兴,站起身来道:“小友无藏私之心,以苍生为念,请受老朽一拜!”
步云邪连忙还礼,道:“老先生不必如此,晚生不敢当!”
李慈心把隔间的桌子给了他,叫步云邪每天晚饭过后来写半个时辰医方。两人隔着一扇碧纱橱,灯火互相映照。寨子里的医术发展的不全面,寨民们常得的病,治疗的方子就多一些,譬如跌打骨科、伤寒、寄生虫、妇产这些,还有一些祝由的法子是步家寨子独有的,他也打算都记下来,由李慈心一一分辨。
待的时间久了,步云邪得知了一些这边的事。李慈心早年到处行医,积累了大量的经验,五十岁之后回到老家,建立了慈心药庐,治病救人的同时开始撰写千金医典,希望把自己毕生的经验传下去。
李慈心游历半生,一心要做一个医学上的集大成者。他做这件事并非为了虚名,而是想要把目前医学各派最先进的见解集结成书,流传下去,造福更多人。
他将这本书命名为千金医典,内容分为脉象、药草、针灸、内科、外科、祝由这几个门类,如今写到了内科各类病症,外界爆发了瘟疫,他只得停了下来。
步云邪每天写完了医方,李慈心看了,总会跟他谈论一些见解。步云邪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以前很多不甚明了的地方经他点拨,豁然开朗。没想到自己来帮忙,还有这等意外的收获。
这天李念慈看完了他写的方子,道:“你对炼丹还有心得?”
步云邪道:“晚辈在青岩山逍遥观修行,本来就是丹修。”
这里修道之人甚多,李念慈也不以为奇。他道:“我早年曾经拜在百草门下,本来想好好学习医术。后来却发现他们痴迷于炼丹、种灵植,要不然就是抢夺天材地宝,一心只有求仙,却对外界百姓的疾苦不闻不问。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希望救更多人,就离开了百草门,做了一名游医,漂泊了二十多年才回老家,觉得这一生不算虚度。”
他长舒了一口气,道:“人这一辈子活成什么样,得由自己说了算。我选择了这条路,心里踏实得很,没白来世上走一遭。”
他出身于士族,这座大宅子就是他家的祖产。有这样的出身却肯放弃安逸,济世救人,实在让人敬佩。而百草门的人要独善其身,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步云邪道:“我跟百草门的人打过交道,他们的人还算好说话。疫情刚爆发时,我师兄从他们那里买了一些板蓝根,运来卖给了官府。”
之前城里的药材价格疯涨,医生们都束手无策,幸亏后来官府低价买到了药材,这才解了燃眉之急。李慈心十分意外,道:“之前官府送来的药材,是你们进的?”
步云邪道:“是我们。”
李慈心露出了笑容,道:“看来咱们确实有缘,那会儿你我还不认识,你们就帮了我大忙了。”
步云邪谦虚道:“先生治病救人,是立大功德的事。就算我们没送药来,上天也会派其他人来帮你的。”
他泡了一壶龙井端过来,放在了书桌上。淡淡的茶香飘出来,带来一丝短暂的宁静。李慈心端详着他,越看越觉得这年轻人聪明机敏,对待长辈也恭敬有礼,很合自己的心意。他开口道:“等这边的疫情平息了,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阵子,跟我学一些东西?”
步云邪一怔,能得蒙名医的青睐,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只可惜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道:“多谢先生好意,但我还有伙伴等着我,没办法久留。”
李慈心觉得有点遗憾,布满皱纹的手放在医书上摩挲了几下。他晚年失去了最看重的徒弟,就像失去了儿子的老人,内心十分寂寥。步云邪也觉得很过意不去,虽然没办法留下来,但至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自己会尽心尽力帮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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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瘟疫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