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吉城内一处民宅。
梁王正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底下跪了一圈黑衣人。他面色不虞,黑衣人亦是战战兢兢回话:“禀殿下,还是未能找到两人。不过据天机阁消息,有一身形可疑之人曾于五日前来天机阁打探消息,说是要找木家。”
“沐家?哪个沐家?”梁王蓦地停下手中转动的玉扳指,微微弓身前倾,一双鹰眼一错不错盯着眼前人。那人只觉得如芒在背,不由把头低得更低了些。“还在查,是树木的木,与大将军府并无干系。”
梁王脸色一寒,一把将桌上的茶水扫落在地。“废物,真是一群废物!连话都说不清楚,本王养你们何用!”
黑衣人纷纷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梁王吐了口浊气,又问:“安王那小子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属下查到,延吉城知府周游是安王的人,已经派人跟着了,可要…” 黑衣人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梁王戳着那人额头暴怒道:“不杀了还留着过年啊?!”这北疆鸟不拉屎的,哪里比得上京城歌舞升平、温香软玉在怀,他只想早日办完事早日打道回府!梁王掏出怀中香囊猛吸几口,只觉身体一阵燥热。这是临行前他刚纳进府的小妾绣的,那小妾身娇体软最是会哄人,他可真是想死她了!
黑衣人答“是”,半晌还是缩了缩脖子问:“那属下是要明着杀还是暗着杀?”
梁王冷笑一声,抓过一旁石雕对着黑衣人脑袋就是哐哐一顿猛砸,“本王让你明着杀暗着杀…”鲜红的血液顺着那人额角缓缓流下,很快染透了黑衣。有人从门外匆匆而入,见到此等情景也被吓得脚步倒退,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对梁王耳语几句。梁王回头,脸上溅满血,似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去办,掘地三尺也必须将人找到!”
“是。”属下领命退下。
一大早,颜寿便窝在书房里练字。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袍,纯黑的那种,一丝装饰也无,脸色黑沉沉的,像是压着一场暴风雨。阿缙被罚在一旁苦哈哈地双手举高将一块大石头托过头顶,他脸憋得通红,双腿也止不住打战,一看就是举了许久。
因着右手肿胀的缘故,颜寿不得不用左手写字,字写的慢不说,关键是怎么写他都觉得心气不顺。若有人打眼一瞧,定会发现一整张纸上密密麻麻被人写满了“臭木头”三个字。颜寿犹觉不解气,在纸上又画了几个大大的叉,力透纸背,可见写字之人是有多生气。
见某人似是写字入了迷,连一个眼神也不曾分给他,阿缙只得自力更生。他“哎哟哟”叫唤几声,一脸愁苦道:“奸商你快别写了,我这都举了有一炷香功夫了吧?这罚也罚了,你行行好,放了我吧!”
“聒噪!”颜寿一个眼刀子丢过去,“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还叫本公子什么,奸商?你一个家仆也敢污蔑主人!来人,给本公子继续加,加到他跪下为止!”
阿缙眼珠子瞪大,咬牙切齿道:“颜寿,我劝你做人要善良,否则…”
颜寿气笑了,“否则什么?否则那块木头还要找本公子算账?好啊,来呀,本公子还怕他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沐溪一脸肃穆径直朝阿缙走去。她刚想上手将石块卸下,却被某人猛地按住手臂。颜寿一脸冷肃盯着她。沐溪无奈,“昨日是阿缙的错,你今日也罚过他了,合该两清了。” 她可是故意在外面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进来的。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合着就该本公子受罪?!”
沐溪好脾气解释道:“阿缙只是一时心急,你莫要与他置气。”
“心急什么?他有什么…”
“自然是你抱我。”
见沐溪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阿缙和颜寿皆是一愣。颜寿瞬间大窘,但还是梗着脖子继续道:“抱你怎么了?!本公子愿意抱你,那是你的荣幸!再说两个大男人抱一下怎么了,本公子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
阿缙一听,顿时急了,“放你娘的屁!什么叫是‘你的荣幸’,老子给你这个荣幸你要不要?!” 他手往前一推想要将颜寿推开,突然想起自己还举着块大石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原是沐溪不知何时悄悄替他卸下石头。阿缙心口一暖,他就知道这丫头一向嘴硬心软,绝不会不管他的!
“撒手!你再敢动手动脚,老子拼了命也要废了你!”阿缙一把将颜寿攥着沐溪手臂的手扯开,颜寿被牵动伤口,疼的冷汗直冒,却还是不肯松手,甚至一把将沐溪箍进怀中,一脸挑衅看向阿缙。
阿缙气得破口大骂:“你无耻,松手!”手下越发用劲,对着颜寿的伤手就是一阵猛掐。
颜寿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由他掐,只泛红的眼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心绪。沐溪察觉到某人止不住颤抖的身体,略微吃惊,一抬眼,便瞧见他一副受了委屈却不肯服输的倔强模样,终是叹了口气,“好了,我看看你的手。”
沐溪抛给阿缙一瓶药膏让他自行去擦药,又拉过颜寿的手小心将衣袖卷起,入眼便是那红肿得触目惊心的手臂,微微叹气。她抬手,手下似有一层无形的气流团聚又迅速分散开来。颜寿只觉得一股冰冰凉凉的却又无比柔和的气体涌入他的手臂,手臂便很快消了肿。他呆愣愣地想:难道这就是仙气?真是不可思议。
沐溪见他走神,又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不太确定问:“莫非还疼?”
“不、不疼了。” 颜寿扭扭捏捏回,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沐溪,脸上划过一抹害羞,动作飞快地又抱了抱某人,轻声道:“谢谢。”
目睹一切的阿缙:啊啊啊,这家伙绝对对他家小溪图谋不轨!他必须要将这种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阿缙只觉得自己任重道远,作为一个合格的兄长,他定要守护好自家妹妹!
颜寿不自在地咳了几声,低头瞧见自己一身乌漆嘛黑的,只觉得丑死了。他留下一句“本公子去去就来,来人,传膳” 就一股脑跑进里间换衣服去了。
很快有小厮进来布膳,小厮瞧见颜寿一身桃花色,直感叹他家公子真是人比桃花娇,嫩得能掐出水来。
颜寿心情愉悦地将沐溪按坐在凳子上,又亲自盛了满满一盘菜,叮嘱道:“多吃些,不够还有。”
沐溪有些纠结,但还是诚恳道:“我已辟谷多年。”
颜寿盛菜的手一顿,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惊讶,“怎么连吃饭也不行?” 想起这小子连他胸口都不到,他抱他还得弯腰,且抱起来手感硌人,真是一两多余的肉都没有!颜寿越想越觉得心疼:这修仙修的什么仙?!饭也不让人吃,觉也不让人睡,这不是虐待小孩么?!他家木头真是个小可怜~~~
颜寿嘴角一瘪,不高兴道:“真是一点儿不能吃?” 见沐溪默不作声,他只得垂头丧气放下筷子,“好吧,那你能吃什么?我派人去找,总能找到的。” 他就不信,他这么有钱难道还办不到?!
沐溪不忍见他如此,只得随意点了一道菜,“那是什么?好吃么?” 她话音刚落,颜寿变脸似的瞬间笑容明媚起来,他亲自夹了一筷子送到她嘴边,眼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烩鱼鲜,江南名厨的拿手好菜,尝尝?”
阿缙:!!!赶忙凑到两人中间,头伸过去一口把颜寿夹的菜吃了,赞道:“嗯,还不错!”
颜寿:???怎么哪哪儿都有你小子?吃你家大米了,管那么宽!
两人暗中较起劲来,结果沐溪没吃多少,阿缙倒是吃了个肚皮鼓鼓,颜寿气得想捶墙。
吃饱喝足,阿缙本想出去遛弯消消食儿,但见沐溪和颜寿还在屋内,只得也留了下来。他可不会再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阿缙“哎哟哎哟”叫唤着,显然是吃撑了。沐溪怕他又像上回一样,疼的昏死过去,劝道:“阿缙,你不如出去走走?”
“不成!”阿缙直接拒绝,转念一想,又道:“也行,小溪你陪我去吧。”
沐溪:阿缙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
见沐溪无动于衷,阿缙一咬牙,直接扯着沐溪的胳膊开始撒娇,“小溪、小溪…”
沐溪抖了抖身子,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颜寿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讽刺道:“有病找大夫,出门左转不送。”
“关你什么事!”阿缙回怼道。
颜寿冷哼一声:“自然有关系,你出去,我有事同木头说。”纸条在香炉中燃尽,他脸色沉沉看向沐溪,问:“你去天机阁了?”
“是。”
“为何?”
沐溪不答。颜寿忽地有些生气,在屋内来回踱步,终是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行踪很可能被暴露了!我早与你说过,你若有事相求,可来寻我,为何要自作主张?!”
这还不是因为曾经被坑惨了么,她哪还敢找他。沐溪腹诽,但不敢说。
颜寿气恼道:“到如今还不愿意说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无人回应。良久,他长叹一口气,明白他是不愿说了。颜寿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过,只觉得好像本该就如此,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能同走一程已是极限,他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想通这一切,颜寿的表情也立刻变得冷淡起来,“很快便会有人找上门,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去哪?”沐溪微微皱眉。
“大漠。”
“不行!”沐溪难得坚决反对,她缓了缓,还是坚定道:“我答应过阿缙要去接爷爷,延吉城与大漠是两个方向,我和阿缙不能走。”
颜寿没想到他会这般抗拒,只冷冷道:“你若不走,莫不是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本就不是同路人,何必强求。”沐溪神色淡淡,她已在此地耽搁太久,也是时候离开了。
颜寿只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刺耳极了,心里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压得他身体微微摇晃。他不自觉握紧拳头,攥得指节都发了白,却只能违心道:“那你答应我的事?”
“自然还作数。”沐溪从袖中取出一枚符纸,灵气一震,符纸便瞬间漂浮起来,“此乃传讯符,可使用两次,你若有事,可用此符唤我,天涯海角,我必应之。”
符纸自动飘到颜寿手里,沐溪拉着阿缙欲要离开。颜寿垂眸面无表情盯着手心安静躺着的符纸,突然道:“那如果这是第二件事呢?”他嗓音轻飘飘的,却听得人心头一紧。
沐溪不答,只在一尺之隔的地方定定看着他,颜寿却莫名知道了答案。他自嘲一笑:他好像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本以为逼他许下重诺,他能轻易拿捏他,可原来他什么也做不到。颜寿有些颓败地用手遮住眼,语气里是深深的疲惫, “一定要去么?”
“是。”沐溪答得斩钉截铁
“好,我陪你去。”颜寿自嘲笑笑:他可是他手里的大杀器,怎么可能轻易丢掉?见沐溪面露不解,他顿时冷嘲热讽起来,心头更是闪过一阵报复的快感,“你一个人能护住那胖子?难不成还想把人再扔一次?若是又被人抓了怎么办?可不会有人像本公子这般好心,还愿意留他一命!”
一连串的问题倒是把沐溪问住了,她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只得道:“有劳。”
颜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