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颜寿盯着铜镜里他额头上显眼的青紫,脸色黑沉。
察觉自家主子心情不佳,一众伺候的小厮纷纷大气都不敢出,书砚只得硬着头皮问:“公子,可需将玄色系的呈上?”他家公子有个毛病,穿衣服挑色儿,高兴要穿红色,生气穿黑色,难过是蓝色,总之每一件衣服都对应着不同的心境。书砚使了个眼色,让其他小厮把颜色艳丽的都往后靠了靠。
颜寿爱怜地抚了抚自己绝美的面庞,内心暗骂某人不懂怜香惜玉。他扫了一眼众衣服们,怎么看都觉得不合心意,随手指了一件暗色云纹的长袍。书砚意会,忙上前替主子褪下寝衣,露出后背一道从左肩贯穿至右背的狰狞剑伤。书砚叹了口气,替主子把衣摆理好,默默退了下去。
行至门口,颜寿看着被侍卫刀剑架在脖子上的倪红叶,感到深深的心累。“说,你是如何躲过侍卫跑来我这儿的?”
倪红叶撇了撇嘴。“阿宴,人家想你了嘛!”
“好好说话!”颜寿眉毛一拧,脸色不虞。“以后若是再不好好说话,给本公子丢出去!”属下应是。
倪红叶哭丧着脸老实交代。“我们万兽城有一物名曰留影,可凭物主心意幻化实体。我把留影放在床上幻化出我还在睡觉的样子,然后就逃出来找你了。”
颜寿伸手,倪红叶只得老实从怀里掏出一雾蒙蒙的宝石,仔细看,里头似有雾气涌动。颜寿将东西在手里抛了抛,面无表情问:“这东西你们万兽城很多?”
倪红叶瞪大眼睛。“当然不是!雾兽很少的,连我也只得了这么一颗,你可千万省着点用!”
颜寿轻笑。“有意思。还有呢?出来以后,你又是如何在大白天躲过这么多双眼睛潜进来的?”他可是把人安排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到这里怎么说也得一炷香,早该被发现了。
“我我、我武功高强不行吗?”见颜寿瞪她,倪红叶顿时矮了气焰,只一个劲发誓自己真没有了。颜寿不理她,转头问侍卫是如何发现的。侍卫答:“属下见公子屋内的凳子好像动了动,便下来查看,结果抓到个透明的东西。”
“这么说你还会隐身?”颜寿似笑非笑盯着她,大有一种“你再不老实交代休怪我不客气”的气势。倪红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巴道:“黑羽织,用蜘蛛妖的蛛丝制成,可在一炷香内让人隐匿身形,但遇火及燃,可千万别弄坏了!”倪红叶肉疼得一张小脸皱巴巴的。
颜寿心情颇好地将那薄如蝉翼的羽织放入怀中,脸上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却莫名叫倪红叶胆颤儿。“还有不少宝贝吧?”他状若无意地拂开额间碎发,露出那一块青紫的肌肤,浓密的睫毛扑闪着,惹得人心间刺挠,却又避开眼不叫人看见,真是好一幅美人垂泪。
倪红叶心抽了一下,掏出一瓶金疮药,又一把劈开脖子上架的刀,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颜寿瞅了一眼那药,扔了。他心里小算盘打得叽里呱啦响: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丫头稀奇古怪的宝贝太多,他还真防不胜防。看来还得坑一把那块傻木头啊!
此刻被某人惦记的沐溪蓦地觉得背后发凉,扫了一眼身后,没发现什么不妥,微微皱眉。走了几步,见颜寿正坐在凉亭里吹风,莫名也觉得凉飕飕的。
沐溪走上前,顿了顿,才开口道:“我有事同你商量。”
“哦?”颜寿慵懒地挑了挑眉,点了点下巴让人坐下。沐溪没理会,她只想赶快结束这令人不安的对话。“阿缙不会养马,我可以替他。”
颜寿没料到竟是这么个展开,微微愣神。沐溪见他不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不仅会养马,还会养鸭养鸡喂猪喂鹅,猛兽也可一试。”沐溪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羞赧,这可是她的黑历史啊,她本不想让人知道的,可惜…哎,她可真是被阿缙坑惨了!
颜寿惊得说不出话,许久,才语气艰涩道:“所以你在仙门就是个豢兽的?”
沐溪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杀意:你找死?!颜寿吓得缩了缩脖子,干巴巴道:“你自己说的。”沐溪只回:“你答不答应?”她语气森然,给人一种“你不答应就嘎了你”的错觉。
颜寿咽了咽口水,弱弱道:“自然、自然。只是木侍卫你武艺高强,做个喂马的实在太屈才!何况那马厩污浊,实在不符合木侍卫你仙风道骨的形象!”颜寿痛心疾首,一脸‘我都是为你好‘。“这样吧,正好颜六外派,本公子把你调到身边,补了这个肥缺。阿缙就,呃,做个端茶倒水的吧,如何?”
颜寿笑得慈祥,沐溪却莫名觉得阴险,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颜寿大喜,心想这下可好了,倪红叶这个色中饿鬼不足为惧,看他怎么好好整治她!
沐溪刚想走,颜寿忙“哎哎”叫唤。“你怎么走了?主子还没走,你怎么可以先走?太没规矩!”颜寿一指旁边,“坐下!”
沐溪:糟了,不会又着了道吧?!她手下不自觉一个用力,一半石桌被震成粉末。
颜寿吓得瞪大了眼,又赶忙收敛神色,手忙脚乱地呷了口茶压压惊。
一旁躲在树上警戒的颜六飞了下来,他眼里包着泡泪,朝沐溪挥了挥手。见人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沐溪,哀伤道:“木侍卫,您一会儿记得给我家公子额头上药,他昨日磕得不轻,哭了半宿呢。”顿了顿,想起沐溪方才一掌劈碎石桌的壮举,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木侍卫,我家公子是朵娇花,还请您多怜惜!”说完,抹了把泪,飞走了。
沐溪:…
沐溪把药放在还算完好的另一半石桌上,淡淡道:“擦药。”颜寿疑惑:他方才都听到了,明明颜六叮嘱他擦的呀?于是问:“不是你擦?“沐溪:”那侍卫说你是朵娇花,我怕一掌把你天灵盖劈碎。“
颜寿:威胁,这是**裸的威胁!“我娇花怎么了?!我长得美怪我?!“颜寿气得眼睛都红了。沐溪并不想听他叨叨,抬手掀起他额前碎发,指尖沾了一点药膏涂了上去。离的近了,沐溪也不得不感慨,这的确是一张蛊惑众生的脸,可惜,里头的芯子却是黑的。
颜寿只觉得伤口那处微微凉凉,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让他有些痒。他小心瞅了一眼某人,问:“你之前说你在仙门里养马?“
“嗯,天马。我师叔会御兽,时常让我帮忙打理。“
颜寿被勾起了好奇心。“御兽?!那你师叔可养过凤凰、龙,还有穷奇什么的?“
沐溪乜了他一眼,冷漠道:“好奇心害死猫。“说完,飞走了。
颜寿:?!生气,真是气死他了!
……
另一边,倪红叶在屋里呆的有些饿,打算传膳。她话音刚落,便见一小厮递上来一本册子,倪红叶好奇打开。“八宝鸭,一件万兽城宝物。芙蓉鸡,一件…什锦万宝酥,两件…满汉全席,十件!“她越念越气,一把将册子丢了出去。” 还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简直是无耻!“这是想靠一顿饭打劫她吗?!亏他能想得出来!倪红叶气得脸色狰狞,她越想越觉得后悔,这追人的代价忒大!若是阿爹晓得她不仅丢了几件宝贝,还没把人追到手,估计会气得想捶死她吧!不说了,她都想捶死她自己了!
倪红叶气呼呼地坐下想喝口茶,却发现没水了,阴森森问小厮:“怎么?茶也要钱?!“
小厮哆哆嗦嗦回:“是,一件宝物。“
倪红叶气得砸了茶壶,扯下腰间软剑杀气腾腾地冲了出去。“阿宴,你给姑奶奶滚过来!”声音被她的内力震荡开来,惊起一群飞鸟。侍卫们纷纷现身,将人围了起来。
正在室内悠哉游哉喝茶的颜寿,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慢吞吞地出了门。阿缙一看,朝沐溪使了个眼色。“小溪,走,有好戏看了!“
见人来了,倪红叶立即开骂:“阿宴,姑奶奶是给你脸了,你敢这般算计!姑奶奶喜欢你,愿意哄着你,那是你的荣幸!姑奶奶不愿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颜寿无所谓道:“那行,你走。”
倪红叶柳眉倒竖。“把东西还来!”
颜寿冷笑:“输不起啊这是?”
倪红叶脸色剧变。“你到底要如何?”
“你我打一场!若本公子输了,不仅东西还你,以后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绝不拦你;但若你输了…”颜寿笑容和煦。“本公子看你腰间软剑不错。”
倪红叶满脸挣扎:这个条件太诱人,赢了皆大欢喜,便是输了,代价也可忍受。况且她自幼习武,可是实打实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弱不经风的公子哥?那简直是打她的脸!“好,我答应你。”
沐溪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她一见那家伙笑得慈祥就觉得有问题!
两人神色皆是一凛,刹那间腾空而起,只一个呼吸已交手数招。倪红叶招式凌厉,那把软剑更是堪比神兵,软剑灵活时而如附骨之蛆缠绕住颜寿手中利剑,时而又如伺机而动的灵蛇张开尖利的獠牙直往颜寿周身命脉刺去,隐隐有一种将颜寿压着打的趋势。颜寿屏息凝神,小心将偷袭而来的软剑挡开,暗暗叫苦: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难打?他从小师从名师,师傅还是天下第一剑客,一向以他为荣。可惜他虽一招一式威力不弱,但奈何对方招式多变走的还是只为杀敌的杀路,且对方经验丰富,一时间竟叫他这把君子剑难以招架。
阿缙在底下看得眼花缭乱,只看到两个身影在空中打得难舍难分,遂向沐溪求教。“小溪,谁会赢啊?”他可是与某人有很多私人恩怨的!
沐溪神色难得肃穆,其实输赢倒不是很重要,难得的是那家伙的领悟力和反应能力,这么多年沐溪只在一人身上见过,那便是她大师兄,一个她都觉得恐怖的人。“倪姑娘是万兽城中人,招式自然以杀敌为主,每一招皆是杀招。颜寿剑术不弱,一招一式都打磨到了极致,但招式过于华美反倒少了几分攻击力,且他招式大开大合正好被倪姑娘的打法克制,毕竟妖兽体型是很大的。”
阿缙大喜。“那这么说倪姑娘赢定了?”
沐溪摇头。“非也。倪姑娘只求快速杀敌,若是久战,便会很快出现颓势。而颜寿他…” 沐溪顿了顿,才继续道: “他成长惊人,倪姑娘或许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块磨刀石罢了。”
她话音刚落,倪红叶便被一剑击落在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她气急败坏地还想再打,沐溪快步上前将人按住。“你肺腑已伤,再打,你的武道路也将止步于此。”倪红叶不甘地捶地咆哮,终是泄了气般躺倒在地。她将软剑丢开,拂开沐溪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往回走。
沐溪有些担心,想跟上去。
颜寿飞身落下,身影微微摇晃。他浑身狼狈,连外袍都被削成了布条,想来也是伤得不轻。颜寿重重喘了口粗气,他可没忘记这两人在底下蛐蛐他!见沐溪要走,颜寿顿时气结:怎么还是这么不懂规矩?!“喂傻木头,给本公子把剑递过来!”
沐溪懒得理他。颜寿更气了。“你说本公子剑术华而不实,那你来,你来教我剑术!”想了想,还是道:“第一件事!”
沐溪停下脚步,一言不发,良久才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两个月,我只教你两个月。”
这是几个意思?明明是只有他提要求的份儿,怎么对方还能提条件?“你想违誓?!难道你不怕…” 他话还未落,沐溪便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无妨。”颜寿被气得倒仰,恨恨道:“好,两个月就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