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 第1章 第 1 章

北疆边陲小镇，黄沙漫天。

街道上人流涌动，好不热闹，四周都是卖吃食的小摊，什么羊肉串、烤羊腿、羊肉泡馍，应有尽有。阿缙蓬头垢面地缩在一个角落里，盯着食肆里食客们大快朵颐吃肉的模样，不禁流下了心酸的哈喇子。想起两月前爷爷带着自己往边陲赶，说是有一场大机缘，只可惜爷爷早已油尽灯枯，还未赶至此地便去了，只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定要在年前赶到，阿缙只得匆匆葬了爷爷继续赶路。可他在这里等啊等，等到花光了盘缠也没等到人，阿缙心里苦啊，只得用力猛吸了几口香气。他瞧了瞧怀里冻得硬邦邦的馍，没舍得吃，找了一块空地，继续将破旧的算命幡子立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村口的方向。

远处突然飘来一阵白光，阿缙定睛一瞧，原是一个头戴白玉冠的小公子，一袭象牙色的白袍衬得他好似落入凡尘的仙人。那小公子手持一罗盘，左看右看似是在寻找什么。阿缙心中大喜，巧了不是，他阿缙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棍，若能得贵人赏，不说衣食无忧，多吃两串烤羊肉还是可以的，遂屁颠颠迎了上去。

沐溪盯着手里指针疯狂旋转的破烂玩意儿，忍了忍没忍住，一个用力，那罗盘瞬间又多了几条裂痕。下山前，她刚结束闭关，境界都还没稳固，就被她师尊一脚踹下了山，美其名曰下山报恩斩断凡尘。哦，顺便接一个人。可惜老头不靠谱，给的东西破破烂烂，折腾她耽误了不少时间。

沐溪眯了眯眼，见一毛头小子扯着一算命幡子凑上来，身上烟雾缭绕的，不知被什么东西腌入了味。那小子道：“敢问贵人是寻人还是寻物？天底下就没有我阿缙算不出的事！”

沐溪微微吃惊，问：“你说你叫什么？”她声音清泠泠的，好似空谷里一汪山泉滑落石涧，令闻者沉醉。

阿缙一愣，只觉自己似是置身于山野林间，茫茫然道：“小人阿缙，问贵人安。”

“可带了玉牌？”

“这、这这…”阿缙难掩激动，赶忙小心掏出一晶莹剔透的剑型玉牌双手奉上，又匍匐在地，朗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沐溪：？？？老头子应该没让她收徒吧？

沐溪绕着人走了两圈，很是感叹某人多年如一日的身宽体胖。她蹲下身，眸中带了几丝笑意。“本君名唤沐溪，可还记得？”

阿缙一脸我都懂，十分贴心地换了个方向哐哐又是三拜， “原是沐仙师，久仰久仰！”他嘴一瘪，换了副哭腔又道：“可怜我那苦命的啊爷，一辈子唯一的愿望不过是想见仙师一面，可惜缘深福浅，于两月前去了。”他呜呜哭咽两声，“不知仙师可有那起死回生的神通，能让我那福薄的啊爷见仙师一见，如此啊爷也能死而无憾了！”

沐溪：…

阿缙偷眼打量，见仙师面无表情盯着他，吓得赶忙告罪：“是阿缙僭越了，仙师莫怪！呜呜，阿缙只是太想啊爷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不能自已。沐溪无奈，只得让人先起来。阿缙顺杆子往上爬，扯着沐溪的衣袖哭个没完。“那仙师您能不能带上阿缙爷爷的尸骨啊？啊爷活着见不到仙山，死后能日日见着也是极好的!”

沐溪被他哭得头疼，又难过于爷爷的离开，毕竟她也是爷爷一个箩筐里挑着她一个箩筐里挑着阿缙走街串巷养大的。将人拉起拍了拍灰，沐溪温和道：“阿缙，爷爷葬在何处，我同你去看看他。”

阿缙诧异，只觉这仙师人还怪好的咧。电光火石间，想起仙师好像是叫沐什么溪的，有点耳熟。“敢问仙师幼时可有什么喜好，比如——玩泥巴？”阿缙眨巴着一双眯眯眼，一脸期待地盯着沐溪。沐溪额角突突地跳：就知道这小子没憋什么好屁，什么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提！一挥袖，走了。

阿缙反应过来，顿时乐开了花：他就说怪不得这小子看着总像有什么大病似的，原来是沐溪呀。又想起某人小时候穿开裆裤拍泥巴的糗样儿，更乐了。嘿嘿笑了两声，阿缙快走两步追上，叽叽喳喳道：“小溪啊，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羊肉串？哥哥给你推荐一家最正宗的，保准你吃个过瘾！”

沐溪只觉养了一只多嘴鹦鹉，烦不胜烦，随意进了一家客栈要了间房，又随手甩了一个钱袋给阿缙，就上楼休息了。阿缙喜笑颜开地接过钱袋，大手一挥，“小二，好酒好菜上来，爷不差钱！”

边陲小城虽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却胜在粗犷豪迈，那辛香的孜然辣椒一洒，肉串上的油便滋哇乱溅，香味扑鼻叫人食指大动。阿缙吃的满嘴流油，好不乐乎。

暮色四合，远远地有人打马而来，那人蓑衣遮面看不清面容，只腰间隐隐绰绰坠着一把长剑，一甩袖，一锭银子置于桌上。小二会意，赶忙将店门合上，吆喝一声：“店满打烊，恕不接客。”

那人扫视堂内，室内空旷，只一肥头大耳的小子正哼哧哼哧吃着烤肉，冷冷扫过去。好凶！阿缙被吓得手里的串儿都掉了，待人走后，才敢骂骂咧咧啐了一口。

吃饱喝足，阿缙打了个饱嗝，悠哉游哉上了楼。一推门，见沐溪正盘腿打坐，周身似有无形的气流涌动，阿缙探头过去，顿觉微风徐徐，吃完烤串后的燥热都散了许多，遂舒适地闭上眼睛。

调息结束，沐溪微微叹气：凡间灵气稀薄，怕是要花好些时日方能巩固境界，顿时又在心底给糟老头子记上一笔。见阿缙翘着个二郎腿躺在一旁，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默了默，问：“阿缙，你可想修仙？”

“呃…”阿缙挠了挠头，“修仙还有大鸡腿烧花鸭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吃吗？”擦了擦口水，接着道：“咳，你瞧我尽想着那些凡间俗物。不过顿顿龙肝凤髓会不会太腻，要不然…呃？！”阿缙大惊，指指自己的嘴又啊啊叫了两声，一脸不可思议。

沐溪淡淡道：“太吵。两个时辰禁言术便会自行解开，不必忧心。”说完，并不理会某人的跳脚，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夜已深，帏幡被风卷得呼啦作响，街上无人，只偶尔听到打更人几声吆喝。月上中天，颜寿悄无声息飞至二楼，借着月色小心摸索探查。他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见一厢房里有一胖一瘦两人，瘦的那个只盘腿在床上打坐也不休息，颇觉有些古怪。

人刚走，沐溪蓦地睁开眼，眼里似有流光闪过。瞧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阿缙，默了默，没动。

摸到最后一间厢房，里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颜寿犹觉不放心，竹筒一戳，一阵烟雾袅袅散去。等了半刻钟，这才蹑手蹑脚推门而入。脚尖才刚放下，房门忽地被关上，颜寿只觉一阵大力突然打在胸口几欲咳出血来，心下一惊，暗道不妙。他回手便是一剑，将那突兀袭来闪着凛冽寒光的剑格挡开来，又借着这力道跳开，脚尖一蹬便又冲上前搏杀。那人剑术不低，刀刀皆是出其不意，颜寿虽剑术奇佳却是缺了些经验，一时间竟有些吃不消。他知晓自己必须尽快解决，心下着急，却见那人突地一个趔趄，原是毒烟终于起了效，颜寿不再犹豫，一刀将人抹了脖子。停下微微喘了口气，摸至床榻，在底下找到一卷包裹得严实的物什和一块令牌，上书一个‘梁’字。指节分明的手微微收拢，颜寿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地笑。又翻找一阵，确定并无遗漏，这才一把火点燃了床帐，跳窗而去。

火舌迅速吞噬木楼，瞬间便成燎原之势。沐溪脸色一变，推开门，只见到处火光冲天，赶忙将阿缙拍醒，叮嘱他先走，自己则是去救人。阿缙懵懵懂懂地往楼下跑，回头一看，见沐溪顶着火光向深处掠去，时不时有烧得通红的房梁砸下，顿时吓得一个趔趄。

跑至后厨，阿缙顺手捞了只鸡。后院里零星站了五六个人，众人皆是衣衫凌乱满面黑灰，正手忙脚乱地想要灭火，可惜火势太大，杯水车薪。眼看又有人逃了出来，却总不见沐溪身影，二楼烧塌了大半，浓烟滚滚也看不清情况，阿缙急得团团乱转。忽地众人一阵惊呼，便见沐溪抱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从楼上一跃而下，阿缙赶忙围了上去。待沐溪将东西放下，众人才惊觉那是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当下又是一阵惊呼，齐齐跳出三丈远。

阿缙张了张嘴，只觉喉头艰涩。“小溪你这是?”

沐溪不慌不忙道：“最深处那间东厢房是起火点，这人被抹了脖子尸体还被人烧了，想着让他入土为安就带下来了。”

众人惊，齐齐作鸟兽散。

沐溪微愣，只招手让阿缙过来埋人。“要把鸡杀了么？”

鸡：？！

阿缙赶忙摁住怀中胡乱挣扎的鸡，又将人拉到一旁，擦了擦凳子上的灰，想要将人按下，没按动，跳起来又按，还是没动。

阿缙：？！

沐溪：？？

“你是要我坐下？直说就是，我下盘稳。”

阿缙瞪眼：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望了会儿天这才无语道：“小溪，咱能别逮着一具尸体霍霍不？不吉利！再说这事和咱们有何关系，它归官府管，咱牵扯进去只会徒增麻烦！你不知道这世道人心不古啊，就怕…算了算了，咱还得回仙山，路途遥远，赶早儿走。去哪？我这就找马车去。”

沐溪默了默：“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阿缙一脸决绝欲走，掏了掏兜，顿时杀猪般咆哮起来：“天杀的，老子的钱袋还在屋里！哪个龟孙放的火，老子的钱呜呜呜~~~”

沐溪无语地丢了个钱袋，阿缙一愣，掂了掂，这才一脸满足地走了，边走边咕咕哝哝：“你小子运气好，长得凶，死了更凶。算了，兄弟给你烧几个钱，黄泉路上少走弯路，来世投个清白人家，别打打杀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