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带季候风 第18章 第 18 章

晚自习放学，弋羊依旧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她脚步轻，走到楼梯口时，声控灯熄灭了，轻声唤醒，亮光洒下来的瞬间，她看到韩沉西背贴着衣冠镜，没个正行地立在下一层的楼梯间。

他好整以暇，自下而上地望着她。

弋羊攒起眉。

不作声，一步一步下台阶，又一次准备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经过时，“喂——！”韩沉西叫住了她，“看不出来我在等你嘛。”

粗略算算，从走读生下课等到现在，都有一个小时了。

弋羊猜疑：“等我干什么？”

“等你自然有话跟你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揪住了弋羊的“小辫子”，韩沉西“放低姿态，主动搭话，平和聊天”的困扰没来由地消解了。前几次剑拔弩张的交锋，让他心底隐隐升出的几分尴尬也随之不见了。

他身心一放松，顾虑减少，言语间便自带有专属于他“韩沉西式”的吊儿郎当。

弋羊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谢谢。”韩沉西沉声说，“那天，没来得及跟你道谢，你就没人影了。”

弋羊不甚在乎地说，“不用。”

“用！”韩沉西郑重其事道，“我这个人非常有礼貌。”

懒得跟他狡辩，弋羊以为他话说完了，起脚又要走。

韩沉西长胳膊一伸，将一个纸质购物袋杵到她面前。

“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还你。”弋羊面色微动，她本以为那件衣服会被扔掉的，没想过他会洗干净，讶异地瞥他一眼，缓缓接过。

“如果你嫌……”韩沉西斟酌片刻，“我可以再给你买一件。”

“不用。”弋羊摇了下头，“你还有话说吗？”

“没了。”韩沉西耸耸肩。

话音刚落，适逢教学楼管理员巡查这层楼，看到两个人这么晚了面对面站着，一副发现奸情的表情，指责说：“黑灯瞎火干什么呢？赶紧分开，各回寝室。”

弋羊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韩沉西目光在她背后停留一秒，然后歪脖子，凝望着头顶那锃光瓦亮的白炽灯泡，心说，这叫黑灯瞎火！

宿舍里，苏果姜琳和徐梦竹围坐在一起，正嘀嘀咕咕着什么，可当弋羊推门进来，嘀咕声立马停了。

弋羊对此习以为常，她拐到储物柜前，把纸袋子搁进去，才关上木柜门，抬起的手尚未放下，稍稍踯躅，又重新将其打开，拿出纸袋，翻出里面的衣服看了一眼——衣服方方正正得叠着，像被熨烫过，没有一丝水洗后的褶皱，最关键拉链好好地拉在衣领口。

弋羊有一刹那的动容。

第二天，各科的答题卷陆续下发，课上老师们评讲试卷前，无一例外都对弋羊进行了赞赏有加的表扬。

一场考试，发挥完美，被埋没的姑娘瞬间成了年级段的名人。

可面对赞赏，弋羊内心是不屑一顾的，她冷漠地知道，那些递过来的笑脸，并非因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因为成绩足够好。

她十分讨厌被人盯着打量的感觉，更加不喜欢老师所谓的优待。

因此，当数学老师蒋艳梅接下来几周，在讲稍微有难度的数学题前，总要提点弋羊说一说解题思路，她烦了，然后公然反抗了，以“我不会”三个字回绝了蒋艳梅的提问，态度强硬。

蒋艳梅当场愣在讲台，脸色难看极了，到是韩沉西反应极快地说，“不会的都远C。”，调侃似的解了围。

她还是那副样子，轻易不给人笑脸，与人说话语气又冷又硬，渐渐大家背后议论她是“喜鹊的尾巴老翘着”、“眼睛长在头顶上，目中无人”、“不就考了第一么，骄傲什么！”。

她在班级里无风评无人缘。

葛梨见此情形，心里稍有安慰。她在得知自己成绩低了弋羊十五分时，心高气傲地表示不服，打心底里不认为自己会比她学习能力差，无限懊悔在这次考试中的马虎和粗心，甚至为此还偷偷哭了一场。

苏果宽慰她时，嘴毒地点评了弋羊一句，“成绩好，情商低”，她觉得在理，很快想通后，也就没在把弋羊放在眼里。

日子按部就班到十月中旬，隔壁校发生了一起在校生勾结社会无良青年打架斗殴捅死人的案件，全县轰动。

一高校领导为杜绝此种情况发生我校，腾出周三整个下午的时间，紧急召开全校“安全纪律教育大会”，还特别邀请了公安部相关人员，前来宣讲实际案例以及普及法律知识。

由于一高的报告厅容积小，着实塞不下全体师生，便临时搭了个演讲台，将会议安排在了后操场。

每个班的学生自带凳子，分成两列，指定区域就坐。

弋羊中午还是会到修理铺，帮帮羊军国的忙，回来迟了，没赶上下午自习的集体列队。

她搬着凳子自己到后操场找到了班级所在地。

队尾，韩沉西和范胡挨肩坐着。

此刻，韩沉西在和八班的几个男生一唱一和着。

而范胡坐不老实，手脚并用地跟九班的几个人打打闹闹。

弋羊为避免伤及无辜，权衡一下，把凳子放在了韩沉西身后，坐在了他后面。

其实，午休下课时，韩沉西见弋羊还没回来，便一直留意着她的动向，所以她一出现在操场，他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回头看她一眼，痞里痞气地笑了笑。

弋羊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她发觉最近韩沉西冲她笑的次数挺多的，简直莫名其妙。

她没搭理他，韩沉西很自觉地又转过头继续跟旁边的人说话。

过了会儿，教导主任被磨砂纸摩擦过的破锣嗓发声，“秋风送爽，丹桂飘香，在这万物收获的季节，我校迎来了第一次……”

冗长老套的开场白，听得人耳朵直起茧子。

弋羊板正地坐了会，嫌太阳晒地她睁不开眼，眉心皱地发酸，便埋下了头。

一眼看到韩沉西挎着长腿，脚蹬在旁边人凳子的横杆上，运动鞋崭新。

她这才想起来，一个多星期了，他的伤口已经拆线，且看动作应该全然恢复了。

复原能力挺强的。

弋羊游着神思，不自觉地也蜷曲起双腿，两只脚瞪在自己凳子的横杆处。她双手环抱着腿，下巴垫在膝盖上。

演讲台已经换了人在说什么，弋羊不怎么想听，发着愣，片刻功夫，后背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头发也在发热。

脑子里混混沌沌，她有点困了，昨天半夜小腿骨头疼，翻来覆去没睡好，白天也没午休可以补觉，便琢磨着就眯一会儿打个盹吧。

头一低，脑门抵上了个什么东西，硬得像堵墙，她就失去了清明的意识。

再醒来，是被如潮的掌声惊动了，朦朦胧胧反应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讲话结束后欢送的掌声。

额头有块区域发麻，她揉了揉，也就在这时，前面的男生回头了。

“我的背舒服吗？”他戏谑地问。

弋羊身体一僵，慢半拍地回神发觉，她的脚不知何时蹬在了他的凳子上，他后腰侧白色短袖上留有一块凹陷的痕迹。

她睡在了他的背上。

“对不起。”弋羊忙说。

“扯平了。”韩沉西扬了扬眼角，潇洒地转过脸去。

演讲台换了人念法律条文，韩沉西微微仰头，视线放远。

天空湛蓝，薄云随风浮游，残存夏日味道的暖阳，猝不及防，将他的后背烫了一个大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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