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带季候风 第14章 第 14 章

考试以苏果在班里大肆跟人对答案打听“考得怎么样”落下帷幕，她成绩一般，所以小心思有些微妙，并不太希望跟她玩得好的那几位成绩太优秀。

她先探姜琳的底：“你觉得这次考试难度大吗？”

姜琳说：“还行吧，没有特别变态的那种题。”

苏果抱怨说：“可我感觉好难啊，好多大题只能做出来第一问。”

姜琳翻找着生物笔记，敷衍地说：“谁不是呢。”

她又去问徐梦竹：“梦竹，你物理最一问会不会写呀？”

徐梦竹随口说，“瞎写的，不确定对不对呢。”

谁都没有跟她真正说一句实话，苏果悻悻然。

学校放假，学生们如猪出笼。当天傍晚，韩沉西到实验中学接了柳丁放学，把人送上回板桥的乡镇汽车，然后到台球厅与范胡李海吴明几个男生汇合，他们玩到晚八点，晃荡到夜市去吃烧烤，祸祸了两箱啤酒后，又辗转到网吧打游戏，通宵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拍拍屁股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韩沉西先到别墅补了五个小时的觉，醒来，洗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服，挎上黑色书包，骑着山地车到厂里转悠了一圈。

韩崇远彼时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正给他养的那只玄凤鹦鹉换饮用水。

韩沉西走到他身边，不着边地说，“呦，韩哥，伺候儿子呢。”

“我要是有这么个乖巧听话的儿子就好了。”韩崇远上身着暗色POLO衫，下身西装长裤，看起来精简干练，他四十多岁的人了，脸上却鲜少有被岁月折磨的痕迹，用“风流倜傥”四个字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得了吧。”韩沉西往下拉了拉嘴角，“它吃喝拉撒全仗着你捣鼓，我多省心啊，每天给点钱，立马消失在你们眼前。”

韩崇远不置可否，他将鹦鹉喝水用的塑料水杯盒卡进卡槽，往里添了点水。

鹦鹉自觉地挪动爪子，扭动身体，准备前来享用，就在脑袋刚搭上水杯盒边沿，韩沉西突然冲笼子里的小生灵吹了声口哨，声音格外响亮，玄风本就性格温顺，胆子小，吓得浅黄色羽毛炸起，在笼子里乱扑腾翅膀。

“给我滚蛋！”韩崇远佯怒，嘶了声。

韩沉西哼了哼，脖子一转，滚进了韩崇远的办公室。

韩崇远的茶桌下有个黑酸枝木柜，里面存放着他买到的好茶叶。

韩沉西蹲过去，在里面挖宝似的挑挑拣拣。

韩崇远在外面听见动静，倚门框问他：“干嘛呢？”

“找茶叶啊，我要去投奔我姥爷。”

韩崇远问：“你投奔你姥爷，跟翻我茶叶有什么关系？”

“我总不能空手去啊，那样显得我多不孝顺。”韩沉西一副“你装啥傻”的语气，他指着两个包装不一样的铁盒，不太确定地问，“你上次买到的明前特级雀舌，是这个呢，还是旁边这个？”

韩崇远两眼望天当自己聋了。

“妈——！柳姐——！”韩沉西知道怎么打压他爸，作势搬救兵。

韩崇远服了家里的小祖宗，举手投降，忙让他闭嘴，“左手边的那一盒。”

韩沉西笑着将东西装进了书包，而这还没完，他仍有无理要求。

“还想干吗？”韩崇远问。

韩沉西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爸，你车钥匙呢，车能不能借我开开？”

未成年没拿驾照，胆敢开车上路，韩崇远脸色一凝，指着大门，让他赶紧滚。

“行吧。”韩沉西见好就收，拎上书包，乖乖走去车站坐公交。

也就在韩家爷俩贫嘴的同一时间，弋羊在修理铺帮了会忙，跟羊军国告别。

羊军国试图再次劝说：“要不，还是住我家吧，我让你弟出去找同学凑合睡几天。”

“不了。”弋羊摇摇头，到洗手池洗干净手指。

羊军国从望乡搬到县城也才半年的时间，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是租的，两室一厅。

他有个儿子，在市区念初三，平时住校放假回家，房间正好够他们一家三口用。

弋羊也住校，一高平常放假的周六日是允许不想回家的住校生居住的，但国庆放假时间实在太长，出于安全考虑，学校要封校，两个孩子赶在一块回来，便腾不出地方安顿弋羊了。

羊军国并非故意没给弋羊留房间，而是当初刚准备搬来县城时，他忙着找店铺，徐春丽自觉包揽了租房子的任务，羊军国嘱咐过她，家里两个孩子房子要租三居室的，徐春丽却故意违背了他的意愿，私自谈拢了价格，并一次□□付了一年的租金。

羊军国心知这是徐春丽对他赡养弋羊的反抗。

可是弋羊的妈妈犯事进了监狱，爸爸没了，奶奶对待她又是打又是骂，虽有姥姥好心将她接到身边养育，但没过两年安生日子，老人就因为郁郁寡欢撒手人寰，而历经诸多磨难，彼时的她才不过九岁。

他作为舅舅，根本不可能狠下心对她不管不问，他觉得那是作孽。

徐春丽却冷笑着说：“我的钱凭什么给她用，自己的孩子养不好才是作孽！”

羊军国无言以对。

看了弋羊一眼，羊军国无奈至深地叹了口气。

他自己没什么大能力，给孩子提供不了好一点的生活环境。

想了想，他嘱咐说：“上次我回去，把家里电闸落下了，你到家，记得把它推上去；煤气灶的阀门我也旋停了，往右拧是开的，我劲儿大，旋得可能有点死，你要是拧不动，找邻居帮帮忙；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把门反锁，夜里要是害怕了，你就把廊灯开着......”

“我知道了。”弋羊难得露出点笑容，提醒舅舅，“我都16了，一个人不要紧的。”

羊军国无比辛酸地想，16岁也还是个孩子啊，正需要大人陪伴的时候。

然而弋羊早已经习惯了，习惯了那种“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缺失，并不以为然。

与羊军国告别，她在修理铺前方不远的岔路口站牌坐上了公交车，学生放假返程高峰，今天的公车分外拥挤。过道全是学生，其中还有几位体育生，挎着运动包，包链没拉全，羽毛球拍的握杆向外支棱着。

弋羊起初站在车门的位置，但她车程长，免不了要往车后排去，不多的空间里，她就那么被夹在一群男生中，左右找不到支撑，时不时还会被随着车子颠簸而晃动的球杆戳一下肩膀。

公交在又一个红绿灯路口拐弯时，人随着惯性右歪，情急之下，她手一捞，不知道抓住了什么，手感感觉像是一条线。

随即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警告，“松手，别拽。”

弋羊稳住身形，扭头一看，与那人视线轻轻一碰，怔住了，竟是韩沉西。

韩沉西认出她，也挺惊讶竟会这般巧合。他此时正心烦着呢——韩小少爷吃穿用度虽谈不上奢侈豪华，但在该讲究时也是挑剔成瘾，他清清爽爽的一身行头，被这鱼龙混杂的车厢挤得臭气烘烘，心里郁闷极了，却偏又倒霉地被一把扯飞了挂头顶的耳机，因此，他冲人说话语气有些凶巴巴的。

“对不起。”弋羊很干脆地向他道歉。

韩沉西哑然，而没等他再开口，弋羊已经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韩沉西看她夹在中间没多余空间，站也站不稳，一抬手撑住车顶，侧身向着弋羊，另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好心说：“你来这边。”

弋羊看着他，没有立马行动。

韩沉西索性自作主张地抓住她的手臂，用了力气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挪出的空位。

弋羊没有防备，跨步时，身体前倾，额头撞到了他的下巴，清清楚楚地，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像是柠檬香，很干净的感觉，与整个车厢的气味格格不入，与她身上的气味也格格不入。

她暗自慌张回避，挣脱开他的钳制，伸手握住他给她空出来的扶手。

“谢谢。”她轻声说。

韩沉西没听见，他只觉得脖子那块的皮肤被她的头发轻轻扫过，有些痒痒的。

他扬了扬下巴，再低头看着她问：“什么？”

弋羊无语，却还是重复地说道：“谢谢。”

“不客气。”韩沉西嘴角翘起弧度，突然觉得，只要好心好意对待她，这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接近吧。

两人挨肩站了几站，慢慢车厢空下来，也都有了座位。

韩沉西尽量用同学间正常聊天的语气问她：“回家？”

弋羊：“嗯。”

“我去看我姥爷。”

“哦。”

“……”

多说一个字能要了她的命似的，天就这么聊死了，韩沉西又重新挂上了耳机。

等坐到站，两人一前一后下车，一前一后走出一段距离，韩沉西望着错落有致的楼房，扭头想跟身后的人说个“再见”，他停住脚步回头，谁料，定眼一瞧，身后空空荡荡，弋羊早没了人影。

韩沉西一下子气乐了，心说，行！真是我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