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面色沉静,说道:“没有。您的侍卫走了,小宛觉得您需要过来打发下时间。”
这时顾凯之抱起如意从小阁中走了出来。若儿见竟是和乐公子,便有些糊涂。
待见到那被血染红的衣物时,又吃了一惊。
顾凯之对小宛说道:“我要将如意带回去,亲自安葬。还请成全。”
“希望你能做到。”小宛说道,没有表情。
顾凯之抱着如意走了,随从阿术一直跟着。
小宛沉默了很久,然后看着若儿微笑了下:“听说若娘子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若儿也笑了,说道:“如果十八岁没嫁人算特立独行的话,那我就是。”
“我还听说若娘子是个热心肠的人。”
“如果逃婚让自己的夫婿和别的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算热心肠的话,那我就是。”
“您说笑了。这小宛还从未听说过。”
“给家里丢脸了。那事是被我爹给压下去的。即使在荆州,也没几个人知道。”
小宛看出了若儿此时的心思,又说道:“若娘子是奇怪方才那两人怎么在我这儿吧?小宛说了也无妨。如意是我小妹,就是那个潜伏在和乐公子身边、半个月前逃走了的风信子。”
若儿为小宛那不动声色的语气心里一阵唏嘘。
她问道:“所以你也是风信子吗?”
“是。”
若儿再一次感到意外。
小宛若说不是,她是不信的。但小宛说是,她反而不知该不该相信了。
小宛起身拎起裙角,忽然跪了下去。
“请若娘子务必帮帮小宛!”
“你要我怎么帮?”若儿平时大大咧咧的,该心细的时候却也不含糊。
她早想到,小宛请她进屋并非给她解个围这么简单。
小宛说道:“我姐妹俩入风信宗实在是逼不得已。按风信宗的规矩,暴露后是没有活路的。因为如意的事,现在谁说他一点都不怀疑我,小宛是不信的。小宛没什么期待了,只想在活着的时候给如意报了仇!只要若娘子肯帮忙,小宛以风信子的身份相助,便能除了长兴的小宗长!”
原来顾凯之来到明月楼之前,小宛便去了取信的茶馆,要求见小宗长。可小宗长不但拒绝与之见面,反而让人催促她尽快交出如意,并丢下一句“好自为之”。
“报仇?”若儿轻呼。
这样的字眼从小宛这般小巧温婉的人儿嘴中说出来,若儿觉得这世界太残酷了。
“可姑娘与我不过才第一次见,竟对我坦白身份,并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这实在匪夷所思。据我拙见,文策公子应该是姑娘的首选才对吧?”
小宛咬咬牙,神色变得复杂:“小宛不能让公子知道。小宛不能让公子认为我是为风信宗而接近他的。而我若不承认,公子即使怀疑,也定是宁愿相信我不是风信子的。”
小宛又说道:“至于为何求于若娘子,一来是因为您有这个胆识,身份也洽合适;二来风信宗掌握了李家的一个秘密,若娘子与小宛注定是朋友,我的请求您无法拒绝。”
若儿眉头愁了愁,问道:“什么秘密?”
小宛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不可能!”若儿说道。然而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以他父亲的性格,这种事并不是做不出来。她以前曾猜测过,只是不愿相信。
“姑娘若是不信,可回去问一问。至于怎么做,到时候小宛会告知您。小宛在这里先行谢过!”小宛说着,竟磕了一个响头。
“好。”若儿若有所思,无心去扶小宛起身,也无心去找李行了。
她走出门去。
这时左毓正好回来。他凑到若儿的耳边说道:“若娘,那人进了顾府。”
“顾府?”
“是。他废了很多工夫企图甩掉我。但他低估了我追踪的本事。”
小宛觉得这其中必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使得事情看起来这么扑朔迷离。
若如意是顾府的人杀的,那小宛的报仇从何而来?
此时小宛站在窗边,看见左毓回来与若儿耳语,仍愁眉紧锁。
日见高升,街上开始熙熙攘攘。
宁老头趁着没人注意的当儿,悄悄溜进府来。
突然一把剑横到了他面前,阻得他忙不迭差点摔倒。
“您不要这样吓唬一个老头子,上了年纪经不得几次吓的。”宁老头说道。
那守卫带剑揖了一揖,说道:“隋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宁老头顿了顿,方笑着回道:“谢过小哥了。”
宁老头走路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到了隋原的屋外,他敲了敲门。
隋原打开门,见是他,连忙拉入屋中,将门关了起来。
隋原问道:“您去北山了?”
“是啊。赶巧了,看起来府上昨晚出了事。”
“倒没什么大事。就是小公主回府了。”
宁老头神色更加柔和了,他轻声说了两句:“好哇好哇。”
“定是小公主的母亲护佑着呢。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阅过千般物事,而平淡为真…… ”宁老头又徐徐说道。
“师傅……”隋原轻呼。
宁老头,也可以说是隋宁,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必再劝我出山什么的了,我觉得我这样糊涂着过便甚好。你也大了,师傅知道你有自己的志向,与我这老朽定是想法不同的。以后就不用特意再找我了。上次便说过了,咱们师徒缘分本就将尽 ,不必太挂怀。”
“是师傅在原孤苦无依时的收留才使原活到今日,此恩未报,怎谈缘分尽了?”
宁老头笑笑:“你已尽数传了我的衣钵,应往高处看才是。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若也觉得,天地间唯亲友最重,那你不妨留在我身边。可我知道你并不这样想。所以,各自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又能一直伴着谁呢?”
隋原听了有些戚戚的,说道:“原明白了。师傅保重。”
午饭过后,子骊喊了宁老头,坐车去了宫城。
隋原已向子骊禀报过宁老头昨夜的去向,子骊在路上与宁老头交谈时说道:“听先本说,宁师傅昨夜去祭拜故人了?我竟从未听说你还有位故人埋骨北山。”
宁老头叹了口气,说道:“公子知道,我原是贺兰人。我自江北逃难而来,故人无论在世与否都在沧江之阳。我去北山哪里是祭拜,不过是登高望北、对月怀人罢了。”
子骊也轻叹一声,又笑了下,神情有些苦涩:“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宁师傅有位故人与我娘的祭日是同一天呢。”
宁老头坐在车棚外,隔帘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立马转过头去。
“宁师傅,你认得字吧?”
宁老头爽朗大笑:“认得认得,我也是读过书的。我逃难之前还是个教书先生呢。若是没有打仗,我也不会上战场,也不会跑到这边来了。”
子骊未再言语。
子骊总觉得这个人不寻常。以前他没注意,但现在宁老头就像一盘炒白萝卜里多出来的一块胡萝卜一样吸引他的视线。
韩章在御书房里,看着折子。他只需一个一个盖上国玺,连内容都不用看,倒是方便得很。
反正他的臣子们已替他谋划好了。
子骊叩了首,韩章却不理会他。
子骊又说了声:“臣刘子骊参见陛下。”
韩章哼了一声:“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子骊呈上帛书,说道:“刘家养马要术,共三十二卷。都在这儿了。”
韩章斜眉一挑,顿了顿,问道:“文策你这是何意?”
子骊说道:“和谈成功之前,顾家还有三分可信,如今子骊半分都不信了。子骊思虑再三,认为若要北伐,必先安内。当今之计,唯助陛下重获大权,方能为北伐计。”
韩章哈哈大笑:“等你刘家掌了大权,岂不是更能为北伐计?”
“世家倾轧,何时能了?只有大权在陛下手中,大成才能长久安宁。我大哥并非窥视帝座之人,陛下您清楚的。”
韩章望着那帛书,若有所思。
子骊又说道:“不知陛下是否已得到消息,明日我大哥便能到长兴。子骊仅能代表自己,刘家之事,与我大哥商谈才是。”
子骊留下帛书,这便告退了。
第二日,十月二十一 。
东方才泛鱼肚白,便有禁军从宫城中列队而出,轰走闲杂人等,在宫城到北城门的主街道旁站成两道人墙。
辰时一刻,从宫城里渐渐传出锣声。
一声一声,肃穆悠长,沿着主街向北门而来。
鸣锣开道过后,跟着手举长矛的护卫兵,一路小跑。
再之后是帝王仪仗。各色幡,幢,以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兽旗。持戈骑兵、步兵列队其间。
大驾卤簿。天子车队,六马并驱,副车五乘。帝王车辇,刀盾弓/弩护卫,豹尾车跟随。
朝中百官列队其后。
没有鼓吹乐队。
到了巳时,韩章的车辇方来到北城门外。
仪仗队分列排开,护卫圈至外围。天气变得阴沉,城外西风吹动,一片旌旗猎猎。
此时致远公子刘子骃身披缟素,帅众部将整队而拜。军容肃正,丝毫不见衰颓之气。
队前一个黑漆棺材,衬得氛围更加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