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骊只觉背后发凉。
他知道自己不能过早地紧张,也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应该冷静。
他说道:“莫要慌。你慢点儿说。”
阿新又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公……公子,就在刚刚……九方耿的尸首在后院……被发现了。”
“带我过去。”
阿新领着子骊往后院去了。
后院在内院的后边,主要是下人的住所和烹饪、浣衣处。王秉同除非吃饱了撑的,才会闲着没事跑那儿去。
王秉同的尸首在一个角落的灌木丛里,半遮半庇。若非靠近了看,还真不看不见。
他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一些灰尘和灌木的落叶。
据阿新说,是厨娘早晨往这儿倒洗菜水的时候发现的。
也不知是谁报了典狱司。毕竟是有关刘家的,典狱司的捕吏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其中几个捕吏将尸首带去尸检,剩下的就在后院查看是否留下蛛丝马迹。
那片灌木丛就在院墙的旁边,不是没有歹人从墙外将尸首弄进来的可能。
但盘问了昨夜值班的府兵,都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现象。而且在那堵墙内外也都没有发现可疑痕迹。
子骊让阿新在旁帮衬着,自己去同九方硕回厅中说话。
九方硕也是才起床就听说了这事,同样忧心忡忡。
子骊问他:“阿硕,这件事你怎么看?”
九方硕想了一会,才说道:“不好说是谁干的,但一定是不怀好意。”
“我也是这样想的。”子骊说道,“如果王秉同不是被人从墙外弄进来的话,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在府上被人杀害的。但他是不会没事跑到后院去的。有一种可能:他是被他信任的人杀死的。那人由于是王秉同信任的人,所以才能在没有打斗的情况下杀了他。”
“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他信任的人,不会是王家的眼线,因为王家的人没理由杀他。可以是与他王家有过交道的人,如今却起了冲突。最有可能的是其他家族的人,假意帮助王秉同,却将他杀害,挑起刘家与王家的矛盾。王家本就心高气傲,这下还真不知道怎么交代。”
“有没有可能……”子骊轻声说道,“是陛下?为让咱们与顾家为敌,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是说陛下嫁祸给顾家,为让我们彻底地与顾家为敌?”九方硕说道:“我觉得不至于。顾家要与我们作对,这是肯定的事,还用嫁祸吗?”
“只是和谈过去都有些日子了,顾家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也许陛下替他们家着急了。”
“从顾家的打探回来的消息看,顾家确实没有任何动作。的确不正常。或许这就是顾家的第一个动作呢。 ”
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九方耿才徐徐说道:“二郎,我们忘了两件事。”
“说来听听。”
“一、显然,如何向王家解释这件事是最紧要的,谁是幕后之人还在其次。二、若王秉同是在后院被杀的,那么府内一定有奸细。”
“没错。”子骊点点头,“必须让典狱司向外声称王秉同是在府外被杀的,阿硕你去安排。抓奸细就交给我吧。”
“好的。”九方硕回答。
这时早饭已准备好。九方硕命人另再备一桌,随后去了后院。
为首的捕头名叫陈通,是典狱司里最勤快的一个,在长兴那也是出了名的。
此人没别的本事,偏偏断案的手段一流,且爱往案发现场跑,可谓尽职尽责。
九方硕问道:“陈捕头早饭用过了吗?”
陈通朝他作了一揖,说道:“没呢。这里很快就可取证完毕,哥几个就可以去吃了。谢九方爷挂记。根据现场的情况看…… ”
九方硕打断他:“某正要用饭呢,不如陈捕头和弟兄们来一起吃?”
“不了不了,司里管饭呢。”
“弟兄们都饿了,你也该为他们想想。再说,你们这也是为我主子分忧,某只是请吃顿早饭而已。”九方硕已经去拉他了。
“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这就去喊他们一起。”陈通说道。
九方硕趁机交代阿新:“你去将这五个人的底细摸清楚,包括家眷、住处。这些情况典狱司里就可以打听到。切记不要让人看出身份。”
“是!”阿新低声说道。
这几人还不知会发生什么,高兴地随九方硕去了另设的饭厅。
正吃着,九方硕问道:“各位捕吏,依你们看,王将军之死是何人所为?”
陈通放下筷子凑近着说:“很可能是府上之人!”
“为何?”
“依王将军的伤势看,是在背后用钝器撞击头部一击毙命。行凶发生在夜间,府上众人又没听到声响,凶手又很难在府兵的巡逻下出府全身而退。所以,很可能王将军认识这个凶手,而凶手就是府上之人,所以并不用出府!”
九方硕说道:“依我看,尸首是被人从墙外弄进来的。目的就是陷害刘家。”
陈通有些警觉,说道:“您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但墙边内外未留下任何痕迹,府兵也未察觉到任何可疑之处,所以可能性不大。真相究竟如何,还待我去探查。”
九方硕说道:“不,陈捕头怕是没理解某的意思。陈捕头说的才是事实,真相如何不重要。”
陈通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九方硕道:“九方爷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就是那凶手,在这儿套我的话来了?”
九方硕摆摆手:“我九方硕若是凶手,怎敢在府上如此明目张胆地问您的话呢?私下里找您不是更好?”
陈通坐了下来,说道:“我陈通从来按事实办事,九方爷你这是为难我了。”
九方硕说道:“此事显然是有人加害刘家,关系重大。还望陈捕头体谅。况且此事牵涉几大家族,陈捕头何必趟这趟浑水。这样,只要您向外声称此案是无头悬案,即可将这烫手的山芋甩了。如何?”
陈通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是有些不安。若是您府上真有凶手,您又如何能安心呢?”
“这个我们会自己处理,陈捕头就不用为此担忧了。”
陈通又不说话了。他还有个担忧,那就是王参将之死可能是刘家故意为之,却要假借他之手将真相扭曲成有人陷害刘家。
虽然若真是这样,刘家的手段就显得太不高明。
那么,刘家无意中杀害王参将,又不想承担责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但方才已经质疑过九方硕一次,这个担忧他更不好直接在九方硕面前说出来。
“陈捕头还有别的顾虑?”九方硕问道。
“此事还望九方爷给我一点时间,待我……”
“来人!”九方硕未等他说完,就喊了府兵进来。数十位兵士鱼贯而入,提剑披甲,将厅内围得水泄不通。
陈通的为人,九方硕有所耳闻。他知道说服这个人不容易,好在有准备。
这时阿新跑了进来,递给九方硕一张写了字的纸。
九方硕将纸张平摊在桌面上,说道:“这张纸上写的是各位的住处、家眷。我知道你们大多贫寒出身,无大家大业的背景。我也不想为难你们。现在知道出去该怎么说了吗?”
陈通气呼呼地说道:“罢了罢了,我明日就辞了这职务。这捕头当得也太没意思。”
九方硕劝道:“为不让奸人得逞,某无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陈捕头实在不必如此。”
“我陈通答应就是了。九方爷不必再说什么。这就告辞。”
陈通说着,领着这几个捕吏出府去了。
随后九方硕交代阿新去查证纸上信息是否准确。
阿新去了各家查证,临走前都留了信表示刘家的人来过。拿到信之后的几位捕吏都胆战心惊。
于是典狱司向外宣称:王秉同死因是脑后钝物撞击,案发地点并非死亡地点,而是凶手自墙后推入的抛尸地点。此案线索全断,凶手未知。
子骊因惦记着曼儿,遂吃完早饭后就进宫去了。
这些日子他去宫中去得少,但太子少师那么多,少他一个并没有什么区别。皇帝韩章不过就是想责备他不进宫,“耽误皇子功课”这样的理由也说得出来。
子骊在文渊阁晃了半刻钟,就等不及地差人去问林海。
不一会儿林海就亲自来了,说道:“公子,陛下请您过去。”
子骊遂立马跟着去了。
大殿里,韩章仍然身着龙服,意气风发。
这让子骊恍惚觉得以前熟悉的那个不问政事的皇帝,只是自己脑中的幻影。面前的这个人仿佛从来都是这样精明干练,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还未等韩章开口,子骊便说:“我要见曼儿。”
韩章似乎早已预料到子骊这个态度,只笑着说:“可以,朕陪你去。”
长乐宫的主人是韩章的三女长安公主,今年满五岁时迁宫搬进来的。
长安公主的母亲正是那个接曼儿入宫的杨妃。
为监视皇帝,世家纷纷将族内女孩送去宫中安插在皇帝身边。这皇帝当得可不容易。
三大家族中,除了杨家送去了这位杨妃,还有顾家送去了阮当志的妹妹,刘家送去了李若的姐姐。
后面两位都封了妃。虽然李妃生下了独子,但从未有机会亲自抚养孩子。从这也可以看出,韩章从不曾糊涂。
子骊到了长乐宫,见到了两位公主。韩章允许子骊与曼儿单独说话。
曼儿见到子骊,不禁留起泪来,全然没有之前假小子的模样。
她说:“二哥,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