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
那就说明,她的爹娘真的在那一场劫难中殒命。
虽未有关于他们的记忆,手指抚上他们的眉眼时,还是有钻心的疼痛。
师父与她说过遇到她时的情景,她一直以为那不是,原来,竟是如此!
有泪自钟毓灵眼底滑落,顺着脸颊,“啪”的一声滴落在地。
她总是说着有缘总会相见,可现在见到的只是一纸画像。
她这几年在山下游历,在西街定居,邻居王婶家对她格外关照,总是心疼她的早出晚归,会给她送自己做的小吃,会在年节叫她去家里吃饭。
即使知道她的身份,也从未将她当过玄师,只当她是离家,亲人不在身边的孩子。
有阿娘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她也有过幻想,幻想自己的爹娘是何模样,幻想爹娘会来辰星山看望自己。
可这一切只是想象。
上首的蒲逸望见那一滴清泪,拄着拐杖下来站在她身边,想安抚她又不知如何安慰。
只是攥紧拳头,叹息道,“孩子,不必伤心,你还有我们,我们都是你的至亲。”
柳辰安正好站在钟毓灵一侧,他从未见过钟毓灵哭,这是第一次。
看她伤心,他想为她擦去泪水,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
他伸出手,为钟毓灵擦去眼角湿意。
干燥的手指抚过她的眼角,钟毓灵望了过去,柳辰安红着眼眶温柔的望着她。
钟毓灵轻柔的拨过他的手,冲他展颜一笑。
两人的举动被众人尽收眼底 ,面上不显,心底暗暗计较。
唐月初也在其中,看着这一幕,也欣慰的红了眼眶。
终于……
蒲恩施缓和好情绪,对钟毓灵说,“你叫蒲钟唯。原本想叫蒲钟卿,你的阿爹想让你无灾无难到公卿,可你阿娘说,你是他们的唯一珍宝,所以叫你阿唯。”
蒲钟唯,唯一。
“孩子,这是你的祖父,我是你叔父,这是你婶母,还有蒲钟韬,是你的堂弟,这是其他几位族老。这位是我与你阿爹的至交好友,唐月初。”
蒲恩施为她一一介绍着,她的家人们都用欣慰怜爱的眼神看着她。
“祖父,各位族老,叔父,婶母。”
蒲逸听到这一声祖父,还是忍不住泪泛眼底。
蒲逸宽大的手拉着她走到上位,对着那一盏灯,郑重宣布,“蒲氏第一百八十二代子弟蒲钟唯今日回归,珠还合浦,我心甚悦,明日开宗祠,入族谱。”
蒲家众人离座,“恭喜大族老!恭喜族长!”
钟毓灵望向卫宁知,卫宁知抱着臂,含笑看着她。
殷令仪抱着颜辞的胳膊抹着眼泪,柳辰安直直望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当晚虞雅雯极力想让钟毓灵住在蒲家,可钟毓灵表示,她是济慈宫弟子,应当与他们一处。
虞雅雯想着孩子刚回来,和他们不熟,住在一起也可能不自在,连忙答应。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这个消息传遍蓬莱岛。
清晨蒲钟韬来接钟毓灵去祠堂时,祠堂外围已围满看热闹的人。
“听说蒲家失踪了十几年的大小姐找到了。”
“那真是不容易,蒲老家主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找到了。”
“听说还是慈济宫的玄师。这次大比赢得了第四名。”
“如此厉害,真不愧是蒲家的子弟。”
钟毓灵到地方时,就听到外围的人议论纷纷。
到达祠堂外,蒲家上至蒲逸,下至怀中小儿,全部在门口等着钟毓灵。
蒲钟韬将她扶下马车,蒲家长辈们拿沾着水的枝条,轻轻拍在她的后背。
虞雅雯手指蘸着朱砂,在钟毓灵眉间划了一道。
蒲逸轻轻拉过她,站于成山的排位前。
“蒲家钟唯,失十余年,族辈痛心,今日归宗,燃命灯,上族谱。”
钟毓灵跪在蒲团上,看着蒲逸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又将命灯放于铭台之上。
这种郑重的感觉,上次还是在自己五岁时的拜师礼上。
礼成后,钟毓灵被簇拥着回到蒲家。
蒲家为了这次归宗事件,大摆宴席。
蒲逸带着钟毓灵认完亲戚,到唐家那一桌时,最为激动的当属唐月初。
他远远看到钟毓灵过来,“贤侄,以后有任何事找我,我对这蓬莱岛,可是十成十的熟,给!我给你的见面礼。”
钟毓灵谢过,就拿在手里,并未打开看,等到回去后,打开一看,竟是祝洮草,是练成培元丹最重要的一味草药,因为生长环境,采摘艰难,他就这样悄声的送了过来。
回去之后送给青阳师叔,这种东西在她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黄昏之时,殷令仪和谢婉宁收拾好来到钟毓灵房间,趁钟毓灵洗漱,对着蒲家送来的衣物首饰,天材地宝,震惊连连。
钟毓灵出来时,就看到她两脑袋靠在一起对着一箱东西赞叹。
“你们在看什么?”
钟毓灵的声音让两个人迅速回头,看到钟毓灵穿着她那一身穿了好多回的衣裙,直接扑了过去。
“我的好师姐,今夜灯会那么多人,你和蒲家还要一起出去,自然要打扮的隆重些。”
殷令仪在一旁附和,“对对对,快换掉,就换这件。”
她两拿出早就看中的一件浅紫色广袖。
两人一唱一和的,“师姐生的好,什么颜色与之相配!”
“这件浅紫色,阿灵一穿,人比花娇。
两人选完衣裙,又头抵在一起选饰品。
钟毓灵饰品不多,但蒲家送来许多。
钟毓灵坐在一旁,任由她们在自己的头上比着。
看着她们换了又换,最后将一大朵绢花拿出来时,还是没忍住,“要不算了,这也太隆重了。”
谢婉宁圆圆的眼睛凝视着她,“师姐,你知道的,我平日里都没有小姐妹跟我玩,这次好不容易与你同行,只是想给师姐打扮打扮,这都不可以吗?”
钟毓灵受不了她这幅小可怜的样子,立马端正坐好,闭眼,“来吧!”
谢婉宁得意的与殷令仪对视一眼,殷令仪回她肯定的眼神。
钟毓灵感觉两人为她挽着头发,还是出声提醒,“不可太过张扬显眼。”
她两也知道钟毓灵的性格,发饰就简单了点,满头墨发只有一簪流苏发梳,几根珍珠发簪固定发髻。
眉间点缀一金钿 ,中间是一粒珍珠,四周点缀碎金,丽质天成。
钟毓灵睁开眼,望着镜中的自己。
殷令仪和谢婉宁十分满意这半个时辰的辛劳,“如何?”
钟毓灵好奇的摸了摸眉间的花钿,“很好看,谢谢你们。”
“客气什么,快走快走。”
钟毓灵几人商量好,她先去与蒲家相聚一会儿,便去找他们。
钟毓灵被蒲家接走,柳辰安几人在聚仙楼隔壁的金华阁点了个包间。
华灯初上,月上柳梢头。
钟毓灵告别蒲家众人,来到金华阁。
此时,济慈宫其他弟子按捺不住早早出去游玩。
只剩下柳辰安,颜辞和殷令仪,卫宁知也被谢婉宁他们拉走。
钟毓灵看到只剩他们三人时,有些意外。
这些时日,旁人众多,许久未与他们几人交流。
殷令仪热情的让出她和柳辰安中间的位置。
“阿灵,来,坐这里。”
柳辰安从未见过这样的钟毓灵。
她平日里为了方便赶路,从未穿过这样艳丽且繁琐的衣裙,刚刚她进来时,金色流苏映于灯火,被风带起的裙角蹁跹,犹如神女降世。
直到钟毓灵坐在他身侧,他才收回目光。
“我们去街上看看吧,今夜是灯会的最后一晚,听说还有烟火。”
殷令仪正有此意,“好,就等你了。”
街上人头攒动,几人如上次般漫步灯海中。
突然,钟毓灵腰间的吊坠开始发光,有妖!
这闹市中竟有妖物藏匿。
钟毓灵突然停下,伸手拉住他们。
向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也看懂了,戒备起来。
钟毓灵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巷子里,那里漆黑一片。
但那最深处仿佛有一双阴沉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钟毓灵示意三人退后,她谨慎朝巷子走去。
当她全神戒备时,有人喊住了她。
“贤侄!”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钟毓灵回头,原来是唐月初。
唐月初一袭青衫,提着一兔子花灯,“贤侄,远远便看到了你,你往那巷子去干什么?怪黑的,走,要放烟火了,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说着,把兔子花灯塞进她的手中,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钟毓灵眸色深沉的望了望巷子,发觉那里一丝气息也没有,答应了唐月初的邀请。
几人跟着唐月初来到城墙处,“这就是您说的好地方?”
唐月初熟练的坐在一处,“这可是我和你爹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城中唱放烟火,我们都来这里观看。”
钟毓灵坐在城墙上,感受着习习凉风。
迟疑半晌,“我爹娘,是怎样的人?”
其实她早就想问,可蒲家对此闭口不谈,问他们的死因,他们也是含糊其辞,说他们会解决,小孩子还是开开心心的好。
可钟毓灵在一些事情上十分较真,在意的事情一定要弄个清楚。
在蒲家得不到的答案,在这里或许可以。
唐月初停顿一下,叹息道,“你阿爹,是蒲家长子,从小接受着严格的教育,习得一手好剑法,是我们这一辈的天之骄子。初次接触他,是一次宴席上,蒲家一位旁系子弟犯错,他将人拉至一旁,严格批评教育,一副老夫子模样。可后来再接触,是他在受欺负时,蒲恩诺的出手相救。虽严格但重情重义,外出遇见你阿娘,便一门心思要娶她。”
“你阿娘出身渝州,只是当地一富户之女,家中备受宠爱,养成一副大方开朗的性子,两人一见钟情,还是你阿娘追的他,这样一对神仙眷侣,可惜……”
说到最后,钟毓灵脑子里浮现出他们的一点一滴,可她没见过他们,只有冰凉凉的画像。
“砰”
烟火升空,绚丽的颜色吸引着人们的眼光。
绚烂烟火下,席虞康无心顾及,捂着胸口的伤,极力向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