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拿住他的手,朝石壁上按去,越清城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精致的管钥孔在碑文中央。
一串小木锦盒挨个浮在半空,萧泽笑道:“挑一个。”
又随口解释:
“九曲十八肠便是十八道关卡,想出去,必得破开它们,木锦盒里有管钥,每钥对应一锁,一守门人。钥匙颜色越深,守门人越利害,这道门越不好闯过去。”
越清城:“兄长对这些事分外相熟。”
他的手游移不定,挑起最中央的那只锦盒,说道:“为何让我来挑?”
萧泽回答干脆:“你人品好。”
越清城:“……”
他打开盒子,掌心凭空冒出来只烛龙纹白色钥匙,那锦盒化作一道黑气,消失了。
越清城一笑:“不错不错,我果真人品极好。”
萧泽唇角噙笑,伸手过来好似要揉他脑袋,却在碰到的一霎僵住了,随手将他让到身后,以身挡着,淡声:“你跟着我。”
越清城微微一怔。
那妖嗓音很轻,似乎在回忆某些久远的事:“吾为阵眼,也算是个守门人,五百年……连那地上的耗子都记住了,自然对这些事分外相熟。”
那妖说着便笑了一声:“小五,等我出去,给你炼好些圣兰香丹,你喜不喜欢?”
越清城捏了把冷汗,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好弟弟:“喜欢。”
原来萧泽他弟弟也喜欢圣兰香这种烧钱的东西,他以为只有自己喜欢。
白色管钥颜色最浅,里边的守门人应当不会太利害。
“咔哒”一声,锁眼被转动,石门訇然中开。
首先冲过来的是一道白光,闪得他睁不开眼,紧接着冲过来的是一片大喝,灌得满耳朵都是,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快跑出来了。
顷刻之间,声音却全消失了。
所有的压力猛得一下全都消失,正全力抵抗的越清城差点儿吐血。
睁眼,只见萧泽正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手里掐着一个很奇怪的诀,左手无名指抵住掌心,此处的时间流动完全静止了,冲过来的鲛人一动不动。
他一扯越清城腰间的银链,将人拉了些,越清城咧了咧嘴,又想到那妖看不见,便说:
“我乃天阶法师,伤不到我。”
一鲛人似是挣脱了萧泽的控制,悄悄朝萧泽的背后冲来,那妖眼盲,毫无察觉地站着,越清城抬手一片银光,朝他身后的鲛人打了过去。
“哐当”一声,那鲛人倒了。
萧泽微微笑了声,而后松开食指,顷刻间,时间又恢复了流动,那几十个鲛人继续嘶吼,冲向他们,越清城却一点声都听不见。
他们身在白光正中央,后背相对,萧泽薄唇微抿,连腰间的箫都没拿,右手凝聚起一团白光,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向对面,冲向那一队如死了上千年的僵人。
那不是人,他们脚底下是鱼尾,浑身呈白色,宛如千年不腐的尸体。
只听“噗”得一声,那群冲过来的僵人如沸水般蒸腾了,化作一道道黑气,就这么消失在了他眼前。
越清城停了鞭子。
“噼里啪啦”,一堆木锦盒从黑气里掉下来,摔落在地上,萧泽支着盲杖,矜雅地站在一片狼藉中央。
越清城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赞了句:“少侠好身手。”
萧泽唇角微扬,“小五也很棒。”
收拾完地上的盒子,又将它们串成一串在肩头挂起,两人继续研究下一道门。
“兄长肩头的木锦盒,也是从前死去的鲛人化的?”
“不错。不过它们不算活过,也就不算被我杀死,此地被下了禁咒,任何活人都进不来, 出不去。”
那串小盒子再次飘升,依次排列,萧泽侧脸示意,对越清城道:
“挑一个。”
越清城:“可我进得来。”
萧泽没立即接话,越清城立马住了嘴,这些乱七八糟的,萧泽和他们龙苏尊者的恩怨情仇,祖师爷那一代的事,他就不要打听那么多了。
他极有技巧地换了话题:“我人品上次抽钥匙耗完了,这次兄长抽。”
萧泽却定睛瞧了他一眼,只道:“你自然进得来。”
又揉了下他的脑袋:“出去我告诉你。”
越清城微微一愣,萧泽已放下了手,径直打开了盒子,一只漆黑如墨的大钥匙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色彩越深,石门后的守门人越厉害,上次的白钥匙召唤出来一批鲛人僵尸,这次萧泽直接抽了只颜色最深的黑钥匙,越清城嘴角抽了抽:“兄长果然人品极好。”
萧泽掌心转着那只钥匙,问道:“什么颜色?”
“和兄长的羽毛一样,黑色。”
萧泽怔了下,很快以手掩唇咳了一声,云淡风轻地转身,拿着大黑管钥朝石门走去:
“无妨,吾修为高深,不过是麻烦了点。”
过了第一道关卡,越清城的内力便奇怪地恢复了不少。
那门裂开了一道缝,“哐当”一声,石门似乎挣脱了萧泽的力量束缚,“砰”得一声全部打开了。
下一瞬,一大片水劈头盖脸浇了过来。
水里丰厚的灵气补充进他的身体,一种舒适的, 被补充的感觉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
越清城抹了把脸,堪堪在被水淹没的地方站直身体。
仙灵之水淹到了他的腰,还在往上涌,往前瞧去,前方有两个白玉龙头长在下一座石门上,正不住往外吐水;一只白玉棺材正浮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地朝他飘来,四处望去却不见萧泽。
声势并不浩大,却安静地有点儿可怕。
“兄长?”
一个气泡从水面冒出来,“啵”得一声。
守门人还没出来,萧泽也不见了,越清城将湿透了的紫色大氅脱了下来,一个荒谬的想法浮上心头。
萧泽不会是旱龙,怕水,搁水里边泡半天了,起不来。越清城的脑袋往水里钻去。
手里掐着避水诀,睁开眼来——
就在此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猛得一下抓住了他的脖子,像只铁钳子般抠得他无法呼吸,凝在眼上的功法散了,眼里进了水,他看不清东西,双脚接连几下踹了过去。
“哗啦”一声,他被那东西抓着冲出了水面。
有水鬼啊!
那只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直将他往后逼去,逼得越清城退了几步,被那东西按在了石壁上,越清城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东西掐死了,艰难地睁开眼。
渗血的银纱近在咫尺,潮湿,微冷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
那人的气势凌厉而陌生,整个人美得惊心动魄,朝越清城倾压过来,长发在身后凌乱飞舞,黑色的烛龙羽翅已经完全打开了。
是萧泽。
那把该死的黑钥匙对应的守门人,是萧泽。
越清城挣了几下,没有挣脱。
被水泡过的银纱不怎么牢固,被他几个动作弄得掉下来了。
那妖眼里凝着一团死人般的白翳,像上次见到的僵人一样,好似如今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行事。
想掐死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却又好似努力克制着,握着他脖子的手微微颤抖。
即便对方没怎么用力,越清城也受不了了,只感觉下一瞬自己就无法呼吸。
他说不出来话,手指乱舞间忽而触到了那妖的手臂,那道被他蘸过的,划开过一次的疤。
他的手几乎失力,颤抖着点在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疤上,艰难地勾出几个字。
——兄长。
掐在他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些。
手指继续点划。
———阿泽,我,受不了了。
扣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一紧,彻底松了开,不算新鲜的空气重新灌进他的肺腔。
越清城头晕眼花,脊背紧靠着石壁,双腿发软,直欲往下坠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握住了腰。
白翳在萧泽眼里时明时灭,手在他腰间卡得很紧,呼吸却是抖的,左手朝他的脖子探来,越清城微微一抖,下意识地躲了开。
“你……别死。”萧泽轻声,像是触到火一般快速缩回手。
他眼里的白翳更乱了,好似快要控制不住,萧泽忽而扶了下太阳穴,艰涩道:“小五,在此处等我,不要走远。”
下一瞬,握在他腰间的手消失了,连同他面前的这只妖,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点白光飞向了何处。
越清城歇了一会儿,扬手变出了一道镜子。
纤白的脖颈已落下了五个可怖的指印。
他挥手变没镜子,将紫色大氅拿过来,倒出五粒补心丹吞了进去。
补心丹不好吃,每次吃完必犯困,他却不敢不吃。
每次无心症发作,他都像在不正常人类收容所里关了五十年的疯子,只一清醒过来,他就想把那时自己见到的人都杀人灭口。
*
越清城清醒过来时,自己已被什么东西抱到了玄玉水棺上,平躺放着,身上盖着干透了紫色大氅。
不由直起身来,只见脚边趴着一个人,脚踝被那人抓着,他正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