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吧。
哪一个办法都要命。
叶玉面无表情地把玉蛋挂回腰间,抬手推开了房门。
入目成套的桌椅矮榻,厚重扎实的木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半收起的屏风后帐幔束起,露出一截松软精致的床褥。
床尾一溜雕花木窗一直到转角,打开能看到外面院子里大片大片光秃秃的花杆。
叶玉默默地把窗子全部关了起来,然后解了外袍,裹着玉蛋随手往床边的屏风上一搭,人已经仰倒在床。
玉蛋埋在衣袍里,声音如同隔了几层罩子,听起来闷闷的:“你睡了?”
“没,”叶玉懒洋洋道,“不过快了。”
“你还能睡着?”玉蛋从层层叠叠的下摆中蹭出来,“不想想如何稳住陆吾?”
怎样想?妄想陆吾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顺便让仙侣契就那样挂着?
做梦呢吧。
想要保住仙侣契,只能立住了他一往情深的痴心人设,咬死了不肯解,有偏心的天君在,一时之间陆吾也拿他没办法。
剩下的,再看吧。
叶玉奉行的箴言之一:船到桥头自然沉。
他打了个哈欠:“完全沦为舔狗之前容我先睡个好觉。”
“舔狗是什么狗?”玉蛋问道,“好好地为何要当狗?”
“舔狗就是犬中之王,对陆吾要做到敬他爱他护他,把他放在心尖尖上,”叶玉满眼泪花,语气深沉道,“当舔狗是我唯一的生路。”
“喔……”玉蛋似懂非懂,“那你想好怎么舔了吗?”
叶玉:“没想好。”
初次做狗,毫无经验。
玉蛋:……
房内点了熏香,闻着是一种沉稳低调的木香,似乎有平心静气的效用,让人昏昏欲睡。
叶玉将睡要睡中迷迷瞪瞪地想,当陆吾的舔狗也不亏,起码他这张脸令人心情愉悦。
立若芝兰,面如朗月,啧,好看。
嗯??
为什么陆吾的脸越来越臭了?果然这人就没给他留什么好印象……
等等,陆吾的嘴巴也动了!!
他是不是要骂我了?!
陆吾皱着眉,看着床铺上躺得四仰八叉的玉玉仙君盯着他“嘿嘿嘿”地傻笑了一阵,然后突然对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你别说话,”叶玉嘟囔道,“在我梦里还能让你把我给骂了?”
“睡够了没有?”
陆吾的声音冷冷的,一下把头晕脑胀的叶玉给冻清醒了。
叶玉:草!活的!
“陆陆陆……”
叶玉睡懵了,乍一受惊脑子反应还比较慢,他跪坐在凌乱的褥子上,里衣半解,露了小半只肩,腰间系带要掉不掉地坠着。
配着他迷蒙的表情,像极了一个漂亮废物。
是的,漂亮。
殷红的唇色,噙着雾气的眼睛,雪白的……肤色。
不可否认的漂亮。可是越漂亮越叫人心生厌恶。
陆吾眸色沉了沉,将屏风上的外袍扔给他:“穿好衣服!”然后转身走到了屏风之外。
“我来是要同你说几件事。”陆吾隔着屏风道。
叶玉把兜头罩下来的衣服扯开:“什么?”
“你那仙府我已着人去办了,半月之内便可修好。”陆吾道,“这半月内住在我府里,有些规矩提前告诉你。”
哦豁,这是约法三章来了。
“第一,不许采摘我院内花草。”
那也叫花草?一堆绿杆杆看了都伤眼睛,有什么可采摘的?
叶玉腹诽完,还是乖乖地道:“好。”
“第二,卯时与戌时,呆在房内不许出门,其余时辰自便。”
卯时和戌时?是什么时候?哈欠——答应再说先不管了。
“好。”
“第三,不许靠近我的屋子!”
这一句把正打哈欠的叶玉给摁住了,大张着深渊巨口愤愤不平。
这条规矩简直岂有此理!难道以为他会做出半夜爬床那种事?
……喔,他做得出。
那确实要防备一下。
陆吾见屏风内半晌没有答话,语气不耐道:“有异议?”
“没有没有。”就听里头立即应声,“陆吾真君的每个字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一刻都不敢忘记。”
陆吾:“……如此甚好。”
他顿了顿,感觉这句话有点熟悉。
话已说完,陆吾片刻也不多留,当即就离开了。
外面安静良久,叶玉才用气音道:“真——君——大——人?”
“早走了。”玉蛋接话道,“你睡得真死。”
“谬赞谬赞。”
玉蛋:……我是夸你呢吗?
“陆吾在门外叫了你好几声,你愣是连个呼都没打,他就进来了。”玉蛋道,“估摸着怕你死这儿,不好跟天君交差。”
正在把脚往靴子眼儿里捅的叶玉:“……我谢谢他的关心。”
“不过……”
“不过什么?”
玉蛋想了想:“我觉得方才你不够舔。”
叶玉穿好衣服,闻言问道:“怎么说?”
玉蛋:“他说不许采摘他的花草,你应当答‘那我便每日为花圃浇水除虫’,他说不许卯戌时出房,你应当答‘那我其他时辰定随叫随到’,他说不许靠近他房间,你应当答‘那我便每日托童子替真君换上我新沏的茶水’。”
叶玉:。
“嘶——学到了。”叶玉道,“还是你会舔。”
玉蛋:……好像有哪里不对。
叶玉推开窗,看了一眼外面糟心的菜杆子,秃了不说,路上还尽是掉落的菜叶。
他扫量一圈,瞥见院子角落里立了一把扫帚。
“走,去干活儿。”
——
就花阴除了前厅,其它小路全是用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铺就的,弯曲回环,杂而有序。
叶玉随手在青石板上拉大字,把路中间的叶子扫到两边的花丛里,口中念念有词: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我是小神仙。”
“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
落红?!
扫帚前静静地躺着一朵粉色的花瓣,看起来像是桃花。
嘶——陆吾这满园绿了吧唧的,哪里来的花?
叶玉抬眼望去,看见这条石板路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门紧闭,白墙灰瓦上,一株桃树冒出了个粉粉嫩嫩的冠。
一枝红杏出!墙!来!
叶玉心中忽然闪过这么一句。
他想都没想,提着扫帚就蹬蹬蹬到了院门前。
门上没锁,只有两个铜制的圆形拉环。叶玉抬手一推,便被一道光给弹了回去。
那道光弹完人没有立即消失,而是返回到门面上,然后在两个铜环之间走了一遭,勾勒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锁样,闪了一下,这才隐去踪迹不见了。
“锁着呢。”玉蛋道,“幸好这锁没附带什么伤人的术法,你这么冒失哎哎哎——”
话没说完,叶玉已经又伸出手,将那隐形的锁头又给捞了出来。
他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咦,怎么没有锁孔?”
“……”得亏玉蛋是个不用喘气的,不然要被叶玉给噎死,“你手拿开我瞧瞧。”
叶玉换了个手,两指夹着锁头,另一只手提了它一把。
玉蛋瞅了半天:“我也没见过。”
叶玉摩挲着锁面:“你不是说,使用仙术都是随心而动?那我心中默念‘我要开锁’……有用没用?”
“……这锁上有其他灵官的仙术,十有八|九就是陆吾,你要开他的锁等于是跟他对抗,”玉蛋不屑道,“就你这废物仙君的仙术,能打开就——”
“咔哒——”
话音未落,叶玉手中的锁头忽然散成了千丝万缕的金线,顺从地搭在了他的五根手指之上。
玉蛋:“见鬼了……”
“你刚刚干嘛了?”它连忙追问。
“没干嘛呀,”叶玉拢了拢手指,“就想着‘我要开锁’。”
他没说的是,他握上锁头的瞬间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熟悉之感,仿佛有人牵引着他拨开重重金线,找到那根藏匿于乱线深处的线头,然后他轻轻一拉,这团纠结缠绕的金线就散开了。
玉蛋:“……那,进是不进?”
“进。”
当然进,传说中千万不能打开的上锁房间,谁能忍得住不进?
说罢叶玉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右手边便是他从院墙外看到的那株桃树,树上桃花朵朵,娇艳欲滴。
树下摆了一个石桌,桌面有一副下了一半的棋盘,两侧各一个石凳,仿佛对坐的两人只是稍稍离开一会儿,下一刻便会返回继续对弈。
叶玉没学过黑白子,不感兴趣,径直走向了院子里唯一的房间。
他在门口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叶玉就被正对着门口的一幅画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幅巨大的彩画,画布约有一丈见方,占据了那面墙的大半。
洁白如瀑的画卷上既无风景也无题字,只画了一个男人。
那人身着绯色衣衫,身材颀长,手里握着一柄碧玉色的长剑。他乌黑的长发几乎垂地,随意束起的发间,簪了一支缀着花朵的桃枝。
叶玉不觉盯了半天,才被玉蛋的惊呼提回神。
“天呐,竟然是真的!”
嗯?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叶玉问:“什么真的?”
“传闻陆吾真君飞升前有一个心爱之人,”玉蛋惊叹完,可惜道,“只是这脸长得也太平平无奇了些。”
“不般配,”玉蛋又道,“你比他好看多了。”
话说得没错,画中人气质卓绝,出尘脱俗,唯独那张脸长得过分普通了,往人海里一扔都找不回来。
叶玉现在用的虽然是玉玉仙君的壳子,但其实跟他原本的长相差不离,只是多了几分仙气。
“看人不能光看脸,”叶玉严肃道,“说不定这人有十万分美好的品质。”
玉蛋:……你个看到陆吾走不动道的也配说这话?
“怪不得陆吾那么讨厌你,原来心中有人念念不忘,”玉蛋叹气道,“这下难咯。”
叶玉道:“陆吾飞升一千年了?”
“对啊。”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一千年,再白的月光都成盐了。
再说了,他舔他的,关陆吾什么事?不求回应,这是舔狗的原则。
叶玉刚想给玉蛋做一番科普,背后忽然响起了陆吾冰冷的声音。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