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跑漆吴山干嘛去?给你未过门的媳妇踩点,看葬哪儿?
众人莫名其妙。
林文宣谈及此事,眼和嘴角全耷拉了下来,手指抠着饼皮,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低声道:“都怪我……”
漆吴山在当地可算得上是非常有名,其一是由于它的山势在一众平缓的“矮包”中特立独行——关于这,他们已经在四季酒楼那小二嘴里听说过了。
它整座山峰犹如一把利剑插入绥丰县绵延的群山腹地之中,高险而陡峭,行商走贩宁愿绕远,也不愿去爬漆吴山,闲来无事登山踏青的文人,更不会选这里。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这山是被下了阎王聘的人家指定的葬身之地,因此山上瘴雾缠绕,阴气横生,寻常人连靠近都不敢。
林文宣倒成,直接上山了。
半月前,也不知那余夫人发什么慈悲,竟然松口,同意将余双双嫁给他。林文宣自然是喜不自胜,悄悄见了余双双一面后,却发现她的病症愈发严重了些,余家能请到的大夫都看过了,皆是束手无策。
林文宣心中焦虑,恐怕自己这心上人撑不到过门,但医者都没有办法,更何况他一个只会读书写字的穷书生。
郁州庙宇颇多,求神问卜之道盛行,有个病恙灾祸都会去寻个庙拜一拜。林文宣别无他法,就去庙里替余双双摇了个签。
换得的签文是:
雲開霧罩山前路,萬物圆中月再圆。
他拿着签去找庙祝,但那日解签的却是庙外来的一名游签术士。
所谓游签术士,即无固定庙宇,游行四方的散人修士,到了哪地,便可去哪地的庙替一天庙祝的活儿干。
那术士拿起林文宣的签一看,便摇头直道“不好不好”。
林文宣紧张道:“这签文不好?”
术士道:“签为太阴暗,属下下签,你所求之事难啊。”
林文宣本就因余双双那日的身体状况忧心,这术士如此说,更是吓到不行,连忙追问:“师父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术士道:“吉凶在签面,解决之法也在签面。”他没卖关子,把签文捋平了放在林文宣面前道:“去到雾瘴之山寻解,便可云开月明。”
雾瘴之山?整个郁州长年有雾瘴的山也就只有漆吴山一座,地点倒不用去猜,可是要他去漆吴山上做什么呢?再说,那漆吴山可是一座鬼山啊,恐怕他有命上去,没命下来。
林文宣把疑虑一说,那术士却坚决地摇头否定:“非也非也。”
“那术士跟我说,漆吴山并不是鬼山,曾经上面还住过神仙呢,山上有一座那神仙的庙,有求必应,灵验得很,要是我找到那座庙,诚心跪拜那位神仙,说不定能求得他一丝怜悯,”林文宣道,“所以我挑了个雾稀一点的日子,上山去了。”
叶玉听得咋舌,这林文宣空有一身肌肉,本质上还是同那些迂腐单纯的读书人一样,好糊弄得很。
他们当时出了四季酒楼,就远望了一眼那漆吴山,鬼影森森,阴气十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住了一群鬼还差不多,住了神仙?神仙长期住在这种地方,不到一年半载就得因仙气耗尽而陨落。
孟阳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听完林文宣的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可怜的孩子。”
被骗惨了。
叶玉问:“山上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看到。”林文宣的表情复杂道,“其实我压根儿也算不得上了山。”
话说这耿直的林文宣听了那游签术士的话,真就去找了曾上过漆吴山的八仙儿问上山的路。没料到一跨过山脚线,便被雾瘴迷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人已经被扔到了山线外,但随身带着的余双双的生辰帖不见了。
林文宣掩面痛哭:“都是我害了双双啊!”
可不是么,上赶着带着自己心上人的生辰去通知“阎王”来娶了。
所以说埋头苦读不可取,哪怕他抽点儿时间去打听一下漆吴山的事,也不会傻愣愣地听了那游签术士的话,定下了余双双的死期。
“八仙儿是什么?”叶玉问。
孟阳朝对面铺点点下巴:“那边四个,再加上我们四个,就是这次余家白事上的八仙儿。”
也就是抬棺人。
叶玉:“喔……”
“八仙儿?”林文宣一听,立马扒住了叶玉的手,“四位神仙要去给双双抬棺?”
道煌听了这话就来气:“我们给她抬棺?拿余家所有的气运来换都不够!”
孟阳见他又要炸毛,提前捋了捋他的背:“别生气,人不还没死嘛,说不定葬不了。”
闻言林文宣把饼往旁边一扔,爬起来跪在了床上连连磕头:“求几位神仙救救双双,我愿拿我自己的命来换!”听闻阎王聘一下,必死无疑,但若有神仙相助,还是四个,肯定能将人从阎王手里夺回来。
一直不言语的陆吾难得开口,他微微抬起眼皮,也不知道看向哪里:“许生死这种话不要说得太早。”
林文宣以为他质疑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并不真心,连忙举出四指诚恳道:“我说的都是真心的,绝不反悔。”
陆吾没接话,反而闭上了眼睛。
林文宣得了个无视,举着手有一丝丝尴尬。
叶玉压下他的手,调转话头问孟阳道:“你们打开那张聘书看了没,那上头写的是什么时候出殡下葬?”
阎王聘上的落葬时间是定好了的,说什么时候葬就要什么时候葬,也就是说,出殡之前,余双双一定会死。
“没看,”孟阳熟练地捶了两下胸口,“但是我跟道煌吊着她一口气呢。”
叶玉竖大拇指:“靠谱!”
林文宣紧张的神色稍稍放松。
“不过……”孟阳话音一转,挠挠头道,“我们也不确定能抵得住多久。”
叶玉:“……”
说实在的,孟阳和道煌二人只是个小小的文官,不能打也不能杀的,更没多少机会能遇到这种非邪即鬼的对手,真对抗上,胜算可谓小得可怜。
叶玉就更不用说了,废仙一个,孟阳、道煌二人尚能自保,他连飞行方向都把控不准,说不定到时候一头扎进阎王怀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四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角落里闭目养神那位。
叶玉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大人……”
陆吾自岿然不动。
叶玉:“哥哥……”
陆吾眉心一跳:“……闭嘴。”
叶玉转头道:“他听着呢,别担心。”
其他三人:……我们恐怕比较担心你。
聊到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对面的四人也有了转醒的兆头。
陆吾刚解了他们身上的法术,就听见院子外有人扬声道:“里头的!起来了!”
林文宣见对面陆陆续续坐起身,连忙裹了被子就要藏,叶玉拉住他轻声道:“不用躲,他们看不见你。”
林文宣:“啊……”
孟阳加了一句:“不过听得见。”
林文宣:……我闭嘴。
老陈刚坐起来,就见他们四个下了铺,衣服鞋袜也都穿好了,赞叹道:“嘿,你们起得真早!”
叶玉笑了笑,搭话道:“我们也是听见外面有人喊。”
“肯定是二喜那个小子,”罗伯手脚麻利地叠好了枕被,“这几天都是他来喊我们,虽然没到下葬的时候,也有些其他小活儿要咱们帮忙干干。”
老陈嗤道:“主家就是见不得我们在这儿白吃白喝。”
小刘在他们说第一句的时候就出了门,然后拧着一个简陋的食盒回来了。
他把食盒的盖子打开,里面有八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底下还有一盆白粥。
“二喜哥说我们四个的活儿还跟昨天一样,”终于听到小刘开口,声音听着很糙,跟他面相不太符,“你们中有一个会写字儿的和一个会扎花的,去前厅奠堂帮忙,剩下的俩去后堂劈柴。”
这倒是安排得不错。叶玉心道。
孟阳二人见到余双双的房间也在后堂附近,他们自觉吊命吊得不结实,正好拉陆吾去给瞧瞧,万一人死了,真有点儿可怜在铺上眼巴巴望着他们的林文宣。
“好,那我们先走了啊!”
会写字的从食盒里拿了两个馒头,拉着会扎花的那位臭脸走了,临了给叶玉使了个眼色。
叶玉会意,也回了个挑眉。
陆吾斜睨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门。
叶玉赶紧一手薅了一个白馒头追了出去。
可想而知,两只馒头都进了叶玉的肚子,从小院到后堂这段路,倒像是消食散步了。
余家府宅虽大,下人却少得可怜,昨晚叶玉以为是值夜的人不多,哪知拢共就那么几个。不仅如此,余府还总给他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只是他一路走一路看,也看不出少了什么。
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一路穿行到后堂,往半空中一看,果然看见了有一间屋子上方凝聚着大片大片的阴气。
这屋子又小又偏,要不是门窗齐全,说是另一处柴房也不会有人怀疑。
两人脚下不耽搁,径直来到了屋子的房门前。
陆吾背着手,沉声支使道:“开门。”
“哪用大人说,”叶玉十分狗腿道,“这种小事,当然是我来做。”说着便将手按在了门上。
“住手!”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呵斥。
“你们是什么人?!”
叶玉:我就知道大人更喜欢听我喊哥哥!
陆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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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同阴结(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