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染昏昏沉沉醒来,发现四周嘈杂又混乱,弥漫着焦虑不安。
木屋里挤着很多人,都在述说哪里不舒服,耳边尽是忧心忡忡的声音。
令人窒息的不安仿佛是鬼门关敲钟声,周身尽是酸麻,又止不住颤抖。
她抬头朝窗外望去,天色虽然有点阴,但还没有大灾降临的模样,窗外枝叶虽然不再青翠,但也没有枯黄。
想起之前还是深夜,现在已经天亮,她这是躺了一整夜?
弥漫于屋里的忧愁落在身上就是难以形容的酸麻,她清瘦的脸上尽是萎靡。
明明已经醒了,却仿佛还沉在水底,只能四肢无力地躺着,宁染似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平和的声音划破浓稠不安,一个素衣女子走来,穿衣打扮像大夫,仪表不俗,举止之间尽是气定神闲。
她伸手按向宁染手臂外侧,一股强烈酸痛直冲天灵盖,宁染咬紧牙关才没喊出声,不过太阳穴也痛起来,仿佛有人在钉钉子。
这感觉还没消退,大夫段舒又顺着宁染手臂敲敲打打,痛得她有点怀疑人生。
“目前缺医少药,只能这样,不要见怪。”段舒见宁染痛得表情扭曲,又一声不吭,只好解释说明。
一套按摩下来周身通畅不少,明显的酸痛总算消失,宁染终于有力气开口说话:“我没瘫痪?”
“再等几十年吧,不过你情况有点复杂,跟其他人不一样,”段舒神情平静,转身走开,“你先休息好,不要乱动。”
在这短短片刻,宁染发现屋子里都是病人,几乎人人都愁眉苦脸,而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破旧衣服,不知道哪里来的。
转眼间,外面忽然寒风呼啸,一时如万马奔腾,医馆里被吹倒不少人。
温度陡然降低,冷得人直打哆嗦,众人赶紧冲过去关门窗。
外面大风呼啸,好些人合力才勉强关上门窗。
突如其来的寒风仿佛是手持长刀的骑马将士,策马扬鞭过来一顿砍杀。
医馆内部鸦雀无声,众人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每个人都感觉命不久矣。
这屏息一般的寂静让宁染也有些呼吸不畅。
此时过于寒凉,周身又疼痛起来,她躺在床上有种不祥之感。
多年前发生过一场灾难,有成百上千的人受难,远高于医馆人数。
宁染现在卧病在床,就算力能扛鼎也束手无策。
不知过了多久,温度稍微有所回升,窗外风声也渐渐停息,室内总算有点热度。
随后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以及一个温和的男声。
“——有人吗?”
医馆内部没人出声,似乎谁都不敢惊动什么。
“——医馆里面有人吗?”
众人缩得更厉害,还是没人出声。
宁染见四个大夫站在原地,没有瑟瑟发抖却眉头紧皱,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外面那人又敲了敲门,接着说:“我感染了风寒,想看看病。”
“不开门吗?”宁染疑惑地问大夫,他们是目前仅剩的希望。
一个须发皆白的留须老者转过头,打量一下宁染,然后指着大门:“你跟他说。”
宁染在他一阵推拿按摩后居然就能下床行走,她哑口无言地看着留须老者,但后者只是挥挥手,让她赶紧过去。
因此她只好在叮嘱下,晃晃悠悠走近医馆大门,扬声问:“你哪里不舒服?这里有很多病人,我怕你的出现耽误他们治疗。”
“主要就是怕冷流鼻涕,不严重,只是比较耽误事情。”
“外面风还大吗?”宁染又问。
“刚才有点大,现在已经停了。”
宁染回头,见几个大夫都在点头,这才慢慢打开医馆大门。
大门打开的刹那,一股热力扑面而来,似乎外面烧着熊熊烈火,可等看清才发现只是一个小火堆。
片刻之前的寒凉瞬间消失,屋外的草木迎风招展,似乎透着勃勃生机。
小火堆不可能有那种热力,也就是说热力来源不止火堆。
当她看清来者长相,瞬间愣住。
那人一双下垂眼,看起来乖巧又无辜,一身粗布衣服仿佛只是寻常百姓,但这种时候双眼还炯炯有神,一看便知不同寻常。
——小火堆有大热力,是因为下面有阵法。
宁染吓得两腿一软就要倒下,幸亏那人及时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一个寂静的雪夜,他们一群人跟另外一群人大打出手。
之所以打架,是因为他们发现即将有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灾,于是想合力阻挡,以免生灵涂炭。
不料还有一群人也察觉此事,反而跟他们打起来,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宁染奋勇当先,以一敌三,不像对面还有个敷衍、混日子的。
千钧一发之际,她察觉出对面一个面具人的破绽,可转眼就被那人重伤。
其他人一边帮她运功疗伤,一边抵挡面具人的攻击。
短短一瞬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出现一个巨大漩涡将众人卷进去。
漩涡里有什么,完全看不清。
——可雪夜大战时,对面那个敷衍、混日子的就长这样!
短短一瞬思绪万千,等宁染抬头,剧本已经编好,而且在这接触的片刻,身体似乎也有所好转。
因此她难得地站稳,转身将那人引进门:“多谢,我只是……刚好在门口……刚才风很大,门窗都关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显得很虚弱。
“在下陆潮生,还请大夫帮忙看病。”
“大夫在那边,我只是个病人……”宁染伸手示意,走几步就停了。
她停在恰好能关门的位置,很好逃跑。
谁知留须老者伸手招呼:“你身体已经好多了,一起过来吧,要稍微走动几步才行,不能静止不动。”
“我已经走了几步……”
“还要多走几步,要走过来。”留须老者补充道。
窗外飘下的落叶仿佛是在暗示什么,一股凉意拂过脊背。
宁染气得沉默片刻才说:“那我慢点走……”
她一步一步挪过去,没想到陆潮生始终跟在边上,没有快半步,她只好有气无力地说:“……你可以先过去。”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惊扰你了。”陆潮生抱拳行礼。
“没事,是我身体不好……”
陆潮生又诚恳地说:“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我也好郑重赔礼道歉。”
宁染仿佛看到一把砍刀朝脖子砍来,连忙摆手:“不用了……”
——之前大战时对面点过她的姓名,这人知道她真名!
“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陆潮生双膝一弯,似乎就要下跪认错,医馆众人都错愕地望着这一幕。
宁染吓得脱口而出:“我叫染宁!”
陆潮生抬头,眼里充满迷惑。
“不过我记性不太好,可能有点不准……”瞬间改名的染宁继续糊弄。
“……你记性还不好了?”陆潮生眉头一皱。
染宁顿感不妙。
“怪不得不记得我……”
——染宁有种上刑场的错觉。
“我之前就担心你受那么重的伤,可能造成一些无法挽回的损伤,”陆潮生低头长叹一声,“就算人救回来了,有些东西再也不会有……”
接着他抬头笑了一下:“不过人没事就好。”
——你谁啊?!
“你身体不好,赶快请大夫看看吧。”染宁吓出一身冷汗,瞬间仿佛被打了八百回合,只能强行镇定。
陆潮生这人能在火堆下面布阵,也就是说他还有功法。
仿佛是深秋夜色下一株茁壮生长的小草。
虽然小,可其他草木都已枯萎,它却蓬勃生长。
——这也太要命了。
“那你……”
陆潮生才说两个字,就被染宁堵了回去:“我今天才醒,不急于一时,还是先给你看病吧。”
于是陆潮生走过去坐下来,开始漫长的诊治,其他人也停止围观,关注起自己的病痛。
先是留须老者又看又问又摸脉,接着另外三个大夫也过去,四个人凑热闹一样围在陆潮生周围,然后讨论很久。
染宁心力交瘁地躺在一张床上,那边的看病已经与她无关。
之前明明是深山雪夜跟人交锋,如今怎么会躺在这里?
微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淡淡的花香,她抬头看见外面满树的桂花,黄灿灿的,透着一股生机和活力。
染宁猛然想起,之前深夜开的是梅花。
——原本是寒冬腊月才对。
可窗外的桂花表明现在是秋天,不是寒冬腊月。
琢磨半天,她茫然转头问旁边的老奶奶:“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反正不是什么好日子。”老奶奶神情有些悲痛。
“都是要走的,迟早的事,”一个妇人走过来牵起老奶奶的手,“出去散散心吧。”
那两人走向大门,路上撞翻一张凳子,踩到两个人的脚,最后在下台阶时踩空滑下,好在原本也不高,两个人爬起来又走了。
染宁看得有点目瞪口呆。
之前被卷进漩涡时,似乎功法要被夺走,她拼尽全力保功法。
最后,功法保住了。
可也不得不背上倒霉的命。
——这不就是倒霉?
耳边传来一句郑重的道谢,然后陆潮生站起来行礼。
“在下穷困潦倒,身无分文,就干点活做酬劳吧。”
陆潮生走到医馆大门台阶那里,一阵敲敲打打,接着又走到其他地方修修补补,原本的问题都被他巧妙解决。
他仿佛是火眼精金,看出医馆一堆问题,解决一个又一个。
之前还战战兢兢的病人也跟着打扫起来,唉声叹气变成勤勤恳恳。
整个局面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单,但整洁不少。
“好得这么快?”染宁不禁感慨。
留须老者转过头,炫耀一般地说:“比你好。”
“我病得比他重,没办法。”
“他病得比你重,好得比你快。”留须老者说话完全不留情面。
染宁仿佛是被扇了一巴掌,闭口不言。
在陆潮生看来大事不妙,于是他赶快过来转移话题:“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个地方堆着东西,仿佛是草药。”
此话一出,四个大夫瞬间就被转移注意力,仔细询问具体方位之后就全部跑出去。
大夫一出门,陆潮生就走过来。
“如你所见,现在情况比较危急,若是不采取有效行动,恐怕会酿成大祸。”
陆潮生说出这句话,让染宁有种被判死刑的感觉。
“……情况……危急?”
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毕竟今天才醒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