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蔚眉心缓缓蹙起。
面前破旧玻璃被油污和灰尘浸染,灰蒙蒙的,刺鼻的油漆味和霉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这艘船在昨天还是只有他们几个“外乡人”在,今天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人。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
池蔚隐隐约约有了猜想。
中世纪的大西洋海面上,曾有过无数走私船在风暴中颠簸。他们有的顺利地横渡大洋抵达了目的地,用枪.支弹.药换来金银和香料,赚取巨额财富,而更多的则悄无声息地湮没在滚滚波涛中,成为埋葬在海底的无数冤魂之一。
没有人知晓他们在死亡来临前曾遭遇过什么,也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被海神吞噬时的哀嚎与祈祷。灵魂被拖拽进漆黑冰冷的海底,肉.体被鲸鲨吞尽,骸骨被鱼虾蚕食,只余下一星半点磷火在风暴过后的死寂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浮上海面,如同一双双不甘的眼眸。
“让我们一起跳吧,唱吧,拯救你们的灵魂……”
音乐声还在继续。
池蔚的目光在餐厅里逡巡一圈,粗略一数,那些水手竟然有二三十个。他们身上的蓝色制服破旧肮脏,有的简直已经衣不蔽体。
那么他们到底是赌局里的工作人员?还是npc?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既然存在,那么他们身上一定存在有赢得赌局所需要的关键信息。
池蔚直起腰,绕到门口,抬手推了推门。
“哗啦”一声,门没被打开。他低头一开,一道粗大的铁链正将门牢牢锁着,生锈的大锁一摸就沾了一手猩红的铁渣。
与此同时音乐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空寂,只剩下海浪拍击船舱底板的模糊而遥远的吱嘎声。
风贴着他的头皮吹过,四周原本晴朗的天气似乎也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池蔚:“……”
他不确定地倒退两步,往旁边的窗缝里看过去。
在他靠近窗户的同一秒钟,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的音乐声乍起,里面的人依旧在载歌载舞,围拢在一起,像在举行某种奇特的早餐舞会。
池蔚的脸色沉了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音乐声还在源源不断地传进耳朵里,池蔚的目光在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和窗缝之间来回逡巡了几圈。
他又尝试着碰了碰那把门上的锁,一样的场景再次发生。当他触碰到门时,餐厅里的水手就会全部消失,所有物品也会恢复成之前破败的模样。
也就是说只靠他自己,根本就无法接触到里面的npc。
池蔚只好转身回去,背后的音乐声到了**,飘散在浩瀚无边的碧蓝海面上。
他上楼去敲苏晴他们的房门,路过甲板,只见刚才那几个新人估计是吵累了,此时都萎靡不振地坐在地板上。
那对中年夫妻里的老婆看到池蔚回来,眼睛一亮。
“您刚才去哪儿了?”中年女人笑得一脸褶子,跟在池蔚身边,“您一看就是老手,那个……能带带我跟我家老杨吗?价钱随便开!最后赢的钱全归您也行!”
池蔚脚步没停,闻言好笑,“钱都归我,那你们来这里一趟,白遭了罪,图什么呢?”
那女人脸色一变,但还是强颜欢笑,“这您就不懂了,有的人来赌局是为了钱,有的人是为了其他东西……那玩意儿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不怎么值钱,但搁在别人身上就不一定了。”
池蔚轻嗤一声,只摇了摇头。
“我跟你一样……也不缺钱。”他淡淡道。
“这……”那女人没了办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回头埋怨地看着他懦弱的丈夫,正要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时,却听见冷淡俊秀的男人忽然开口。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杨敏雪原本正满腹怨怼无处发泄,听到这个问话却一下子振奋起来。
她结结巴巴,“杨敏雪。那个是我老公。”她冲身后臊眉耷眼的中年男人努努嘴,语气随意又充满不屑。“杨刚。”
池蔚冲两人点点头,算是认识了。
那个暴躁男人这时也凑了过来,他身边跟着那个一开始来敲池蔚房门的白裙子姑娘。
不过是几分钟,两人就已经依偎在一块儿了,怪不得许久没听到那暴躁男人叫嚷了,原来是这姑娘当了义务驯兽师。
杨敏雪毕竟年纪还是稍微有点大,看见他们两个回来,嘴角一撇,冷冷地哼了一声,挽紧了自己老公瘦弱的手臂。
那白裙子女孩原本半个身子都贴在寸头男人身上,这时看见池蔚过来,不禁一愣,雪白的手臂松了松。
“我叫周筱月,这是严辉。”她介绍了下自己和身边的男人,说话间再次撩了撩及腰的乌黑长发,带着种青春的柔美,“刚才一时情急冒犯了您,真的是非常抱歉。”
“不必在意。”池蔚点点头,没等她继续自我介绍下去,就径直上了楼。
“这么傲?”叫严辉的寸头男人浓黑的眉毛皱成了疙瘩,手臂上古铜色的肌肉在布料下十分明显。
“就这种小白脸,怎么可能是个老手?八成是装出来的,说不定现在咱们上去就能看到他在屋里一个人哭呢!”
说罢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却没人跟他一起笑。
杨氏夫妇似乎就认定了池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了楼。周筱月则站在他旁边,犹豫不决,似乎在衡量跟着谁更靠谱一些。
严辉立刻有些恼羞成怒地一甩手,扯着有些走神的周筱月往相反的方向走,“走!我们去找线索。”
“去哪儿啊?你弄痛我啦!”
“去底舱。”严辉充满自信道,“我的卡片上都写了,那里肯定有线索。”
.
楼上宿舍区比甲板上还要安静。稀薄日光洒在走廊栏杆上,两扇相邻的房门一扇紧闭,一扇虚掩。
池蔚走到那扇虚掩的房门口,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轻轻扣了扣房门。
“楚柠。”他声音不大不小,“你醒了吗?”
没有人回应。
池蔚又敲了敲门,喊了几声,在门口等了半分钟,但许久之后,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还没醒?
池蔚伸手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昨天他们一起睡过的两张挨得很近的单人床。
他的那张床上已经够空了,而楚柠的那张床上的羊毛毯下面还鼓鼓囊囊的一团,一角露出几缕漆黑的发。
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那团东西,“楚柠?楚……”
他刚喊了一声,忽然声音骤停。
那团鼓鼓囊囊的毛毯在被他的手触碰到的瞬间塌陷成了扁平状,一滩鲜红的、浓稠的血缓缓从毛毯下淌了出来,几缕漆黑的头发纠缠着,浸泡在血液里。
那血液像是有生命一般沿着床板滴滴答答流到地上,在池蔚脚边聚集成一个小型血泊。浓烈的血腥扑鼻而来,撕扯着神经。
池蔚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啊!!!死人了!!死人了!”
身后爆发一声惊恐的叫喊,是跟着他过来的杨敏雪杨刚夫妇。托这声尖叫的福,隔壁的苏晴三人似乎也被惊醒了,一时间开门声、脚步声、怒骂声、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
但这些全都被池蔚屏蔽掉了。
他站在床边,面前是诡异而刺眼的血迹和空空如也的床。他脑海里止不住地回放着昨天晚上看到的场景,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侧过身就看见那人纯净又安然的睡颜。
楚柠死了吗?
因为早上他自己一个人离开了房间,所以她被吞噬了吗?
宿舍陈旧而昏暗,低矮的天花板上生满了星星点点的霉菌,墙角有着大片大片焦黄的污渍。
油灯从桌面上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
池蔚站在房间中央,站在那摊血迹前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蹲了下来,俯身捡起那缕浸泡在鲜血里的头发,轻轻搓了搓。
.
楼上的尖叫响起时,相隔几层楼的底舱里,严辉推开了门,周筱月紧随其后。
但还没等他们进去,浓烈的腐臭味就瞬间溢了出来,将他们淹没。
“这怎么回事?”周筱月捂着鼻子,几乎崩溃地跑了出去。严辉从后裤带里摸出一把手电筒,刷地打开,灯光扫过四周,墙壁和地板上沾满了发黑的血迹,几个瓦罐堆在墙角。严辉捏着鼻子走过去拿脚尖踢了踢,一个瓦罐侧翻过来,咕噜噜地滚了几圈,什么也没有掉出来。他又蹲下去往里照了照,还是什么也没有。
“不对啊。”他嘀咕着,对周筱月说,“我的卡片背面写着的线索是【答案在深渊】,可这底舱不就是最深的地方了吗?怎么什么也没有……对了,你的牌背面写了什么?”
他回头,“周筱月?”
没人。周筱月跑到甲板上去吐了。
严辉有些嫌弃道,“娘们就是没用。”
他捋了捋袖子,开始顺着墙壁四处按,希望能触发什么机关。在这里,一般来说只要能找到怪物就能找到逃生牌,离开这里,赢得赌局了。严辉是第三次进入赌局,前两次都是直接从怪物手里夺了牌逃出来的,他深信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墙壁粗糙不平,有些地方似乎因为反潮而滋生出了不少霉菌,摸上去黏黏糊糊的,让人想起某种昆虫体内的汁液,很是恶心。
“吱呀——”
严辉回头,只见原本大开着的底舱门忽然像是被风吹动了一般,忽然自己关上了。他一楞,手里的手电筒也闪了闪,没电了。
不对,他明明是在来之前刚充好电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没电?
“滴答……滴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辉似乎听到耳边响起一种诡异的,类似于黏液滴到地板上的声音,还有一种潜伏在暗处的,一缓一舒的呼吸声。
严辉身体一僵,像是被毒蛇注射了毒液一般动弹不得。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充满恶意的窥视,像是刮骨刀,身体四肢都因为这种可怖的未知的力量而感到刺痛。
他瞪大了眼,脖颈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然后直接将他整个人拎起在空气里抡了一圈,落地的时候严辉清晰地听到了到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缠住他的东西阴冷湿滑,宛如章鱼的巨大触手,在他脖颈上缠绕了几圈,缓缓收紧。
严辉眼底迅速浮现无数红血丝,他连惨叫都发不出,两只手徒劳地扒拉着脖颈。
死亡的威胁将他牢牢捆住,而他连怪物长什么样子都还没看到,就很有可能直接死在这里,不明不白。
他的喉咙里溢出“嗬嗬”的倒气声,窒息的恐怖将他完全笼罩。
他的四肢也被不同的触手拽住,四下撕扯,那怪物竟然是打算直接将他五马分尸、开膛破肚!
被撕裂的痛苦袭来。他的意识已经混乱了。而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时,袭击全身的力道却骤然一松。他从半空中摔到地上,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救、救命!”他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底舱实在是太昏暗,他不知道门在哪里,也不敢乱爬,只好声嘶力竭地大喊。
“快来人!救命……咳咳!快来人!咳咳!咳咳!”
一股尿骚味传来,在刚才那种环境下,他被吓得失禁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严辉拼命朝门口爬过去,周筱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严、严辉?”她不确定地喊。
“救我!救我!有怪物!有鬼啊!”严辉连滚带爬往外冲。
周筱月扶着门框,“你怎么了?我还没问你,你刚才自己关上门在里面半天不说话,干什么呢?敲门也不开。”
严辉:“你敲门?”
周筱月:“不然呢?你一个人多不安全,我就想着把门打开。”
严辉张大了嘴,站在距离底舱几步远的甲板上,感觉后脊背一阵阵地发寒。他忽然发觉就在自己获救前,那怪物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而按照自己刚才的印象,那怪物更近似于一种庞大而奇特的生物,那么它是怎么做到轻而易举消失地出现又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