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醒来的时候,外面刚下了一场雪。
他揉揉眼睛,把自己往被窝里缩了缩,还想再偷懒睡一会觉,就被侍官的声音吵醒:“殿下,该起来了,相国在外面等着给殿下上课呢。”
嬴政闷闷地嗯了声,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反而更把自己往被子里闷了起来。
侍官有些担心地凑过去:“殿下?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嬴政躲在被子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去。”
侍官有些犹豫。督促殿下起床就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了,比天都大,他哪敢懈怠哪。平时殿下都不需要他来叫就自己起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他还是不太放心地问:“殿下要是不舒服,臣去传侍医呐?”
“我……很好。”这次换嬴政犹豫了,被窝里,小嬴政双手捂住了自己的两颊,闷闷不乐道:“赵由,要是,有个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还、还说是以后的你,你怎么看?”
“这……?”赵由有点惊奇,殿下这小脑袋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前阵子就总是问起相国和太后的事,这会儿又换花样了。“殿下,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不是。”
才不是做梦。
嬴政摸摸自己的脸,昨天那个人把他绑起来不说,还捏他的脸了呢,就是这里,力气可大了,捏得他好疼!想到这里,他一下子坐起来,“镜子呢?”
赵由被他吓了一跳,忙应着,慌慌张张拿来一面精美明亮的铜镜,举到殿下面前。
嬴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开心地理了理被那人揉乱的头发,又仔细照了照脸颊,敏锐地在白净的脸蛋上发现了一丝泛红的痕迹。
他嘟了嘟嘴,非常不悦。
太坏了!
他可是秦国的太子,是给人揉捏的吗!哼!
下次再看见他,就让蒙将军把他捆了丢到咸阳狱里!
嬴政不太乐意地下了床榻,张开手,“穿衣服吧。”
赵由立刻利索地让候在外面的侍者都进来,给殿下更衣,褪下衣衫的时候,赵由惊叫一声:“殿下,你的手是怎么了?”
“嗯?”嬴政转头,看见双手手腕上一道红红的勒痕,撸起袖子,连胳膊上都有。不用想,他的身上脚上应该都有,昨天那人简直是用了吃奶的劲儿绑他。
“没事,不小心弄到的,你们接着换。”
赵由虽然担心,但知道殿下的脾气,温声答应着:“好。”
衣服穿好,赵由给嬴政佩戴玉饰,旁边的宫人们正将被褥枕头换一套新的,刚要掀开被子,就被嬴政拦住:“等等。”
宫人们霎时停手,等着殿下的吩咐。
赵由也好奇道:“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先不换了,你们出去吧。”嬴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句话把人都赶了出去,连赵由都出去了。
确认人都走了,嬴政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索了几下,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他动作一顿,慢慢把一个东西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是一块玉佩,刻出一条龙的形状,弯弯的像一枚新月,嘴里还衔着一点赤红,像是一轮烈日,把玉的沁色用得非常巧妙。
这是昨晚那个人给他的,说是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留给他做纪念。
谁稀罕啊。
嬴政想把玉佩丢掉,可是又有点犹豫。
玉佩在他手里透出温润的暖意,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人望着他的眼神,嬴政心里莫名一颤,鬼使神差地把玉佩戴在了身上,然后匆匆收拾了一下仪容,就去了东殿。
东殿里,吕不韦正在等候嬴政。他身为相国,也身兼太子的老师,教导嬴政治国之道,每天与小政儿相处的时间,胜过处理公务。
东宫的侍官小心翼翼地沏好了茶奉到吕不韦面前,吕不韦端起来浅尝辄止地喝了一口,扭头看见殿中的更漏,笑道:“殿下今天居然迟到了一刻,稀奇、稀奇啊。”
他说话时是那样慈和,又带着些温润的沉稳,连侍官都放松下来,陪笑道:“听说殿下今早赖床不起,还不让人整理床榻,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雪,天冷,兴许是犯懒了。”
吕不韦笑着将手里的茶水放下,眉头轻轻挑起,叹息似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政儿犯懒啊?《易》书乾卦九三爻辞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说的就是政儿这样的人。他啊……”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徐徐的脚步声。
吕不韦闻声便知道是嬴政来了,起身相迎。
嬴政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问:“仲父刚才说政儿什么呢?”
吕不韦略一沉吟,却是侍官先行答道:“相邦说殿下朝日乾乾,夕惕若厉,赞美殿下勤奋呢。”
吕不韦点了点头:“是啊,从今上算起,秦国六世君主皆励精图治、天命匪懈,方成今日之强秦。殿下虽然年幼,却大有先辈之风。”
“仲父谬赞政儿了。我资质平庸,还有很多东西要学,都要仰仗仲父教导。”嬴政说着行了一礼,“仲父身为相邦公务繁忙,还要兼顾政儿课业,政儿惭愧。”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传进嬴政的耳朵里:“真惭愧?那我也可以教你的。”
嬴政惊讶间抬起头来,吕不韦正好要回礼,猝不及防被他撞了脑袋,哎哟一声,捂住了鼻子,痛得声音发闷:“政儿今天客气了,仲父没事,你是秦国太子,天大的事也没有你重要……嘶、嘶……我是不是流鼻血了???”
吕不韦拿开手,两行红艳艳的鼻血就流了下来。
嬴政见到这一幕差点笑出来,咬紧牙关才没失礼,谁知道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还带了点笑意:“仲父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倒是第一次见。”
嬴政这次确定那声音不是幻觉了,立刻就分辨出这是昨晚那个人,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仲父分去了心神。
吕不韦捏着一张素白的手巾捂着鼻子,叹息道:“殿下,你刚才是想到什么了,臣这老骨头都要被殿下撞散啦。”
“是政儿失礼了。”嬴政上前歉意地扶住吕不韦,吩咐赵由去传侍医,带吕不韦走到案前:“仲父,坐。”
吕不韦握着他的手坐下了,拍了拍嬴政的肩,“政儿,你也坐。今天的课不能落下。”
“嗯,仲父说今天要讲《孟子离娄篇》,昨晚我已经将文章看过了。”
“原来你昨夜看的书是《孟子》,藏着掖着的,我还以是什么不好叫人看的东西。”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闭嘴。”嬴政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回了一句。
吕不韦正在翻开一份竹简,闻言抬头:“啊?殿下刚才说什么?”
嬴政乖巧如斯,摇头否认:“政儿没说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能听见这个絮絮叨叨的家伙的声音,仲父他们却好像听不见。他取过案上的茶具,给吕不韦倒了一杯茶。
正好侍医来了,请吕不韦去内殿查看伤情,嬴政准了,一时间,殿中只有远处侍候的宫人。嬴政四下望了望,没见到那人的身影,不由得想起昨夜他要入睡时,刚进被子就贴到了那人身上,还以为是什么刺客混了进来,刚要喊人,就被他捂住嘴按在了床上。
不过当时,那个人也很惊奇的样子,盯着他看呆了一会儿,才用一条绸带住他的嘴,三下两下把他捆了。
嬴政当时的想法就是,有机会一定要宰了他。
但是接下来的事,超出嬴政的想象。
首先,这个人说他是以后的他。
嬴政:“……”
哪里来的疯子。
然后,向他反复叮嘱一句话:生前一定要册立扶苏为太子,不要任用赵高。
以及……不要跟胡姬生孩子,如果一不小心生了,就放到宫外去养。
前两句嬴政听不懂,最后一句倒是懂了,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心里回了一句:你才跟胡姬生孩子!我我我我我还小!你这人真不害臊!
偏偏这个人还说了一遍又一遍,把他说得恨不得羞得找个缝钻进去的时候,这人终于住嘴了。
嬴政闭着眼,仿佛看那人一眼都觉得有失仪态,要不是被绑的严实,他早就一脚踹翻他,提剑上去打一架了。不过这个人看上去对他没有恶意,也不知道到底怎进来王宫的,还胡言乱语,又是扶苏又是赵高,他一个都不认识,就是个疯子吧?
就在他这样闭着眼胡思乱想的时候,脸颊忽然被轻轻捏了一下。
然后是那人带着一点笑意却不失威严的声音:“朕小时候原来是这样啊。”
嬴政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话说得明明轻轻的,落在他心里却好像那么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渐渐的鼻子有些泛酸,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
“不要皱着眉,”一只手轻轻在他眉间拂了拂,“这世上要你担心的事还有很多呢,小嬴政。”
嬴政终于忍不住睁开眼,那一瞬他竟是险些落泪,被牵动的情绪翻涌着难以平息。他说不出话,只能用闪闪的大眼睛瞪着那人。
“看你的年纪,这时父亲和母亲都还在吧。仲父……也在吧。”那个人微微敛起眼眸,漆黑的眼底闪动着一点晦暗的光芒。他从衣服上解下一枚玉佩,看向嬴政,那眼神寂寂的,清冷又深邃,还有一丝掩在寂静深处的怅然的情绪,仿佛隔了很遥远望进嬴政眼中。
嬴政吸了吸鼻子,被他的情绪影响得难受极了。
“记住我说的话,记住。”那人说着勾起他的衣襟,将玉佩贴着他心口放妥,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如果不能再见,就留着这个给你吧。”
他被对方轻抚着,不知为什么一阵困意涌上来,像是在海上飘荡,却异样地心安。嬴政也忘记去计较什么失礼或是喊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依稀中,似乎还看见那人俯身凑过来,静静看着他。
嬴政隐约记得那是一张非常清俊刚毅的容颜,深深的眉目,冷冽的唇线,鬓角微扬,鼻梁高挺。神态中明明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却又让人忍不住痴迷沉醉于他的每一个眼神。那双眼睛默然望着他时,是那样的寂寥。
设定是两个人可以共情,赵政的情绪会影响到嬴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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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