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玉 第3章 第3章

难受，当然难受！她被颠得想死！

宿微玉被挂在周束肩上，颠得两眼发黑，胃里也翻江倒海，想着自己脸面重要，才忍住没吐出来。

周束闷头一路跑，走的都是宿微玉不认得的小路，好不容易偷摸出了宿府，拐进一条无人问津的街道，又是一路狂奔，最终在街尾一家名叫“回春堂”的医馆前停下。

医馆里想必是养了条狗，一听见外面的动静，就止不住狂吠起来。

周束一拳砸在门上，喊道：“前辈救命！我妹妹误食了丹药！你快起来替她看看！”

这还是宿微玉第一次听周束叫她妹妹。

她此刻难得大度，抬手拍了拍周束，想告诉他不必那么心急，要是真磕了药，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起她，有这儿时间，不如先走人情惯例，跟她互诉一番“衷肠”，临死作别，相互坦白必然是真情实意，有什么没算清的债也能趁着此刻好好清一清。

回春堂里犬吠声不止，周束等不及，抬脚正要踹，谁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他顿住身，才落脚，便有人落了门档。

门被拉开，里面站着一个年过六十的老者，只着淡薄的里衣，披着件灰旧褂子，眼皮子耷拉着，一身倦气，看清楚周束的模样，长呼一口气，略显不耐烦道：“这么晚在门口吵嚷什么？”

周束道：“我妹妹她误食了你给的丹药——”

话未说完，老者抬起眼皮，定定看了宿微玉一眼，问：“吃了多少？”

周束递出瓶子：“整一瓶，是炼气丹。”

老者于是又耷拉下眼皮：“这样啊，那你不该来我这儿，喏，出了这条街右拐，那边有家棺材铺，去买棺材去吧。”

周束：“……”

他人还怪好的，只是这个时辰哪有棺材铺开门。

且要是真死了人，现在送过去，等天亮棺材铺老板卸下门板，看见门口直挺挺躺一个尸体，多半要把他吓死。

知道的是来买棺材的，不知道以为是闹了什么人命案，去人家铺子讹钱的，这么做实在有些不厚道。

宿微玉艰难抬起头，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老者见了觉得不对，问道：“我瞧她好像没什么事，当真是吃了炼气丹？”

这下宿微玉点头，伸出胳膊肘让他自己去看，老者摸了摸脉，眉头拧住：“没事儿啊——罢了罢了，先进屋来，要是真有事，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得她，送去棺材铺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说罢，转身给周束让出路来。

宿微玉依旧挂在周束肩上，进了屋，一眼和地上的狗对上。这是一条约莫四五个月大的黄毛土狗，尾巴细如长绳，颜色浅淡，和身子不太搭，也不知爹娘是怎么配的，竟然能叫一条狗身上长出老鼠尾巴，宿微玉心中犯嘀咕，再眯眼仔细一看，才发现狗尾巴根儿上缠着薄薄一层绷带，原来是受了伤，剃了毛好擦药。

黄毛狗第一次见到宿微玉心中警惕，不禁呲牙，冲着她要叫，宿微玉见状眼疾嘴快，拿出狗祖宗的气势，先它一步叫出声，声音虽然是半哑的，但好在气势足够，瞬间将狗唬住，黄狗原地兜了两圈，竟然换了一副谄媚嘴脸，摇起老鼠尾巴，乖乖跟在周束身后讨好起来。

老者回屋径自倒了杯水喝下，直待胸膛闷着的污浊之气顺下，才清清嗓子，使唤周束道：“你去，把人放下，再点两根蜡烛来。”

说完，敲敲桌子，叫宿微玉将胳膊递到他面前，好让他再摸一次脉。

这不摸还好，一摸竟然真叫他察觉出不对来。

宿微玉垮着脸，想看老者如何反应，等了片刻，他忽然意味深长一笑：“哟，不得了！”

周束坐立不安，问：“如何？她怎么样了？”

老者摸着灰黑杂白胡须，大笑出声：“你这身灵脉破破烂烂，跟个筛子一样，一点气都聚不了，哪里会因为这一瓶炼气丹而死！你这是因祸得福啦！”

宿微玉：“……”

老者见宿微玉脸上不起反应，顺胡须的手一顿，问道：“怎么，你瞧着好像是早就知道了？”

宿微玉一动不动，趁着老者放松警惕，忽然低头，拽过他的胳膊一口咬下，老者吃痛大喊：“哎哟！你咬我胳膊！这么老的肉！你也不嫌柴得慌！”

宿微玉挺直腰背，对外呸呸两声，转过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是眼睛里带上了些怨气，活脱脱一个骄纵小姐的模样。

老者只道她是不能说话才没有反应，这下收起疑心，揉着胳膊起身，对着周束喝道：“这野狗死不了，你快把她带走，大晚上扰人清梦是要遭雷劈的，下次再半夜跑来，小心我放狗咬你！”

宿微玉冷笑一声。

拿狗吓唬她可没用，大不了狗咬狗，看谁的牙口利索。

老者看她死死盯着黄狗，瞬间明白：“你！你！你咬了我还想咬我的狗！你好狠毒的心！”

宿微玉又是一哼，表面上不高兴，但细细想来，知道这老头有点本事，也就不敢继续胡乱发作。

她是来讨问周束底细的，现在引出一个“幕后高人”，哪能这么容易放过，该认怂时还得要认怂，反正没人会跟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计较。

周束松一口气，俯身道谢，却不急着带宿微玉离开，老者见状，道：“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周束低声：“之前我跟前辈提起过，她、她不太能说话——”

老者闻言打断：“你想让我治她的哑病？”

周束点头，再看向宿微玉，眸光落寞之余，显得竟然有些柔悯。

这神情是宿微玉不曾见到过的。

到底是自幼就活在一起的人，就算原身不太待见他，他也依旧把她当做亲生妹妹。

宿微玉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占了旁人的身子，还想利用周束回到既安界，但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前身已死，她寄魂于此，怎能甘愿永远留在偏僻之地做个哑巴？

宿微玉只心软了一刹，随后安安稳稳做回她的恶人。

上天给了她机会，她自然要牢牢抓住，大不了等来日回到既安界，她再替原身行往生超度之礼，好还这借身之恩。

周束还在向老者求情，两人争论了几个来回，说到急处，老者摔了杯子：“你以为我是求你跟我走的？没有点好处也想叫我替你做事，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大度了一点！”

周束噤声，半晌，道：“你要是能治她，钱财珠宝任你所取，绝对不会让你白做事。”

老者轻哼：“我不要那些东西，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月底之前要是下不了决心，这大好机会就当是让给别人，还有小野狗的哑病，你也另请高明去吧，反正我是不会做不讨好的活儿。”

两人对面僵持，宿微玉听得云里雾里，便伸手敲了敲桌沿，引得两人回头看。

老者道：“怎么，你有话要说？”

宿微玉：“……”

人话她不会说，狗语勉强能讲一点，但属于自学成才，刚刚上口的地步，她自己能听懂，狗能不能听懂那就不知道了。

老者仿佛猜到她心里想什么，道：“我听不懂狗话，你跟我说没用，要说跟能听懂的人说去。”

宿微玉脸皮厚，立刻冲周束招手，眉毛轻轻一抬，周束明白她的意思，独自拧巴一阵后，冷声对她说：“不是什么大事……”

后面的话他便说不出口了，老者“哦”了一声：“我晓得了，你什么都没跟别人说呢，住在人家，凡事自己做不了主，你又不值钱，怕自己随随便便就被卖了是不是，这样，你早说，我何必在你身上浪费口舌功夫。”

他总算知道关键所在，转头换了一副脸问宿微玉：“小丫头，我和你做一桩买卖如何？”

“……”

宿微玉有些微迟疑，但看周束心虚的模样，不免有些好奇，于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老者敛了衣角坐在宿微玉对面，打开针灸袋儿，排了一排银针推至宿微玉面前，开口道：“我替你医治你的哑病，作为报酬，你把小木头卖给我如何？”

小木头？

宿微玉转头，看见周束站在暗光里，一动不动，确实像根木头。

这一身二两肉卖不了几分钱，宿府也不缺他一个扫茅厕的，老头提出的条件诱人，但没戳到宿微玉的心坎上，随意就把人卖了实在不好，除非他明天就把自己送回青宁州，否则自己应他的话就显得太绝情了。

宿微玉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温水喝尽，老头一看她不为所动，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升起。

这孩子，怎么看着给人的感觉一会儿七八岁，一会儿七八十岁的，难道是被鬼附身了？

老头后背汗毛直立，想了想，干脆不装了，道：“跟你实话实说吧，老头子我啊是个修道的，凡尘行走数年，见他有慧根，想将他收入门下，哪日得道飞升，不仅我脸上有光，你们宿府说出去也有面子。机会难得啊，你且仔细想想，说定了，我替你治病，等你的哑病好了，就放他离开，此后你们两个人就算两不相欠，怎么样？”

哦，原来是这样。

宿微玉心下明了，就是一个修仙的糟老头子遇见周束这么一个好苗子，前前后后又是送丹药，又是送介子囊，想用哄小孩的法子把他骗走，结果他不上当，死活要留在宿府扫茅厕。

老头不生气才怪。

宿微玉想到当初自己刚刚继任掌门，合.欢宗、连云宗和渡月山纷纷送来贺礼，其中合.欢宗送的秘制归魂散贵重，连云宗送的踏月神牛奇特，渡月山送来的是一株千年冰莲花，最对宿微玉的胃口。

听说只要精心培育，那莲花会幻化人形，她于是日日夜夜守着，耗费了不少心血，好不容易熬到莲花化形，没想到那花仙子眼睛一睁，望着路边没来得及清扫的一坨牛粪嘻嘻一笑：“嚯！好大一坨牛粪！喜欢！”然后转身就往牛粪上戳，宿微玉怎么拦都拦不住。

她可是一株莲花啊！她甚至都不长在地上！怎么会喜欢一坨牛粪呢！

周束心系宿府茅厕，不愿跟随老头离开，这在老头眼里大约和那舍身为牛粪的莲花差不多，除了脑筋坏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宿微玉若有所思，老头苦口婆心继续劝她：“跟你说太多你听不懂，总言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界之上还有既安之界，那里修仙者云集，于他来说是一个好去处，又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他发达了，定不会忘记你们宿府恩情，或许到时还能接你去既安界享福！”

他信誓旦旦说能够带着周束修仙飞升，实际自个儿也没什么把握。

这地方没个修仙的门路，光靠着他身上为数不多的那些下品丹药和修仙入门典籍要造出一个天才实在难如登天，但要他放弃也不可能，今天谈不拢，大不了过几天把人敲晕了绑走，天高路远，这小子身上没钱，想回来只能要饭！

宿微玉听着最后一句，终于有些心动地挑眉。

还是这句中听，先不管这老头是什么实力，等自己嗓子好了，带点盘缠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前有老头开路，后有周束相随，三个人拼拼凑凑，也能走一段路。

修仙之路辽阔深渊，停留在原地才是大过。

念罢，宿微玉伸手出手来，小指轻勾，那意思不言而喻：

这桩生意啊，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