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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忱景正襟危坐。林酌光眼里聚满凛冽,锁定林纪一,目不转睛。
林纪一:“请问您的名字?”
顾忱景:“顾忱景。”
林纪一:“请问您的生日是哪天?”
顾忱景:“6月17日。”
林纪一:“好的,通过面试。”
他拿起笔,在顾忱景的那份《面试登记表》上写上了“进入试用期”五个字。
顾忱景愣住了,林酌光笑开了:“我放弃投诉你的权利。”
林纪一照旧给他一个“你随意”的耸肩:“我现在要和顾忱景先生具体谈谈入职的部门、岗位、薪酬,请你回避。”
“凭什么?”林酌光不同意,“我必须在场。”
“我司严格实行薪酬保密制,作为即将进入试用期的员工,请遵守我司合理合法的规章制度。”合拢两份《面试登记表》,林纪一单手递给林酌光,“送去人事部备案。”
顾忱景轻轻推了推林酌光:“你在停车场等我。”
林酌光才站起来,轻声说:“我就在门口等你。”
林酌光抓过林纪一手里《面试登记表》径直走向门口,一个眼神都不想给林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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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忱景和林纪一的面谈持续了二十几分钟,林酌光在“董事会秘书”铭牌的办公室外也瞪了二十几分钟的眼。
直到顾忱景拉开门走出来,确认过顾忱景脸上没有不虞之色,他才稍微松了口气,并且觉得目前这种局面非常值得去吃顿好吃的庆祝。
没想到顾忱景对林酌光提出的吃饭庆祝表示了不认可:“今天不行,我约了喻然。”
什么喻,什么然,就不能叫“谢喻然”全名吗?林酌光忽然问:“你怎么叫我?”
顾忱景没反应过来:“什么?”
“比如你和谢喻然说,今天要和我吃饭,庆祝我们从同学升级为同事,你怎么跟他说?说‘我和林酌光吃饭’?”
“不然呢?”
“如果换成是秦潇呢?‘我和秦潇吃饭’?”
“不然呢?”
“换成……”林酌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不出顾忱景的生活里还有谁有姓名,他的语气变得委屈起来,“我就不能在你这里有比较符合‘最好的朋友’这个定位的比较亲密的称呼吗?”
“最好的朋友的亲密称呼”,这个定义让顾忱景为难。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酌光明显在闹别扭的模样,期期艾艾地说:“那……叫你……光……光光?”
“光光”两个字一出口,林酌光还没来得及怎么样,顾忱景已经忍不住笑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气息稍微一乱便岔进了喉管。
一边咳嗽还在一边笑着的顾忱景让林酌光彻底没了较劲的心,他伸出手,顺着顾忱景瘦削的背上下轻抚,试图让顾忱景好受一点。
顾忱景对他摆摆手示意没事,慢慢地止住了笑和咳嗽。
“董事会秘书”办公室外的走廊相对比较安静,但也不是没有人经过。林酌光身份特殊,他又一向不讲韬光养晦这一套,莫氏上上下下很少有人不认识他,顾忱景这么一番笑和咳嗽动静不小,经过的人偷觑几眼也是自然反应。
于是顾忱景拉着林酌光往电梯里走。进了电梯,按下B1的按钮,他说:“饭下次吃。但是必须我买单。”
“买单”两个字,自从“七万八”之后就和林酌光很少会敏感的神经有了直接连接,使得他条件反射般地摇头拒绝:“我来买单。”
然后他才想起刚才在林纪一办公室前等的时候打算一见到顾忱景就问的问题:“你职位是什么?”
“品牌事业部,职员。”
“品牌事业部?你不是我的助理吗?”林酌光问。
顾忱景:“不是,你没有助理。林董秘说,你也入职品牌事业部,和我一样,职员。”
既然好歹和顾忱景在同一个部门,林酌光决定暂时不去计较title名分这些虚的:“你工资呢?多少?”
“保密原则……”顾忱景迟疑了一下。
“你跟我保什么密。”林酌光瞪眼,“莫氏什么秘密我不知道?我连莫氏董事长银行密码都知道。”
林酌光说得过于在理,顾忱景也不得不同意。
“试用期月薪是转正后月薪的80%。各类保险和公积金满档购买,加班有餐补、车补和加班费,加班费按时薪200%计算。”顾忱景说,“莫氏挺正规的。”
“正规是应该的。”电梯到达B1,提示音响后电梯门平滑无声的敞开,林酌光边走边追根究底他最关心的问题,“所以月薪到底多少?”
顾忱景:“转正后一万,半年一次评估加薪。”
“什么?”林酌光气结,“一万?一万还没有你开网约车一个月挣得多吧?”
小奶黄解锁的车灯闪光和林酌光的担心同步:“你够不够用?”
“够了,网约车现在没有什么补贴,这个月薪和开网约车的月收入差不多。”顾忱景面色自然地拉开小奶黄副驾驶室车门,“除了每个月固定转六千八给我妈之外,我用钱的地方也不多。”
林酌光脑海里立刻闪现出画面:凌晨几乎无照明的破败小区,潮湿黏腻的楼梯,感应灯不是坏了就是照明不足的楼道,和小小的茶几玻璃都破掉了也还在用的顾忱景的小窝。
每个画面都让林酌光心里绷出一片酸涩。
看着站在驾驶室边不上车的林酌光布满复杂而难以形容的表情的脸,顾忱景叹了口气,带着真实深切的同情越过车顶安慰他:“你一个月一万确实不太够。”
“我没事。我被董事长包养着,衣食住行都是刷他的副卡。”林酌光刷地一下拉开车门,腿一迈坐进驾驶室,一边下意识地系安全带,一边对和他同步坐进了副驾驶室的顾忱景说,“不过……你那块浴巾要用久点,我爷爷这次肯定打算治我,估计转正前我都没有机会弄到赠品了。”
顾忱景眼底浮现出笑意:“好。”
林酌光启动了车子。一脚油门刚踩下去,他像是又想起什么,立刻踩了刹车。
小奶黄发出急刹车自带的尖锐声响,在停车场两辆沉稳黑色轿车和六辆色彩斑斓跑车之间停下。
顾忱景不知道林酌光为什么忽然踩刹车:“怎么?”
林酌光的傲娇、不甘不愿、尴尬混杂在一起,情绪错综复杂:“你……和谢喻然,约在哪?”
“我到站前路,坐地铁过去。”
林酌光下意识想说送顾忱景到目的地,但看到顾忱景眼睛里沉淀的一抹无可奈何,他也只能说服自己,不能限制朋友去交朋友的自由。
朋友……朋友?林酌光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意义上的“朋友”。
“小狮子……你知道……谢喻然他……”他嗫嚅着说,“你知道他……”
“嗯?”顾忱景下意识地微微靠近,想把林酌光的话听得清楚些。
话要说出口,林酌光又迟疑了。
秦潇说,谢喻然向顾忱景表白过。
秦潇这个人虽然插科打诨满嘴跑火车看起来不靠谱,但作为发小的林酌光一直都确信,秦潇一旦把具有实际意义的话说出口,就都很靠谱。
既然谢喻然已经明确表白过,顾忱景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谢喻然对他怀了什么念头。
不管顾忱景是拒绝还是不拒绝,毕竟谢喻然是同性,即使自己以好朋友身份关心顾忱景,但贸然提起这件事总之不是很合适。
朋友有交其他朋友的自由。朋友也有恋爱的自由。
加上顾忱景这个“好朋友”的位置,还是林酌光单方面宣布的,他总觉得自己底气不足。
“没事了。”
在心里默念“友谊是有边界的”,林酌光终于不甘不愿地松开了踩紧的刹车,催了一脚油门。
性能卓越的小奶黄低低咆哮着,离开了莫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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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洗完澡,林酌光挑了块和送给顾忱景同一个品牌同色系的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小智障,几点了?”
“主人,晚上好。今天是十一月十四日,周五,现在时间晚上十九点五十六分,今日天气,晴……”
把智能管家的絮絮叨叨当做背景音,林酌光拿出手机,想给顾忱景发个微信。
但发什么,他又没有头绪。
胡乱翻着手机,把各个APP打开又滑走,林酌光脑中灵光一现,打开了新闻APP,认真看了会各种新闻,反复斟酌,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合理合时宜给顾忱景发微信的理由。
直到一条“你可能不知道,申请劳动仲裁的费用要多少”的新闻标题出现,林酌光终于福至心灵,快速地给顾忱景发了微信:【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
继续看了十分钟新闻,林酌光再没找到第二条适合展开思路的新闻,也没得到顾忱景的回复。
气呼呼地把电话扔在沙发上,林酌光拿起浴巾擦了擦头发,才发现头发都已经干了。
林酌光烦躁地把浴巾扔向沙发扶手,看着它滑落向地毯。
懒得去理坠落的浴巾,林酌光打开通话界面,直接给顾忱景打电话——提醒新同事注意上班时间是企业关怀的一部分,理直气壮。
电话响了五声才被接通。没等顾忱景说话,林酌光已经说:“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
应该还在吃饭的地方,所以顾忱景的声音有着因为在公共场所而明显的压低:“好的,我知道。今天林董秘跟我确认过了。”
林酌光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他问顾忱景:“谢喻然他知道你到莫氏工作吗?”
“我们没聊这个。”顾忱景停了停,问,“要告诉他吗?”
没聊工作,那聊的就是私生活呗。林酌光脱口而出一句:“随便。”
感觉到这句话里有着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怨气,林酌光赶紧说:“我挂了。”
顾忱景应了声,等林酌光先挂电话。
林酌光没挂电话,听着顾忱景的浅淡呼吸声,他小声说:“小狮子。”
“嗯。”顾忱景又应了声,轻轻的、微慢的尾音上扬,柔和而绵软。
“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
谢喻然的声音煞风景地在听筒远处响起:“你好像又瘦了,多吃点。”
林酌光忽然想起顾忱景笑到咳嗽时自己轻抚他脊背时的手感。
顾忱景确实偏瘦了。
虽然对象让林酌光异常不爽,但顾忱景能好好地去吃一顿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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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九点三十二,林酌光的手机才终于收到了他期盼的消息:【到家了。】
林酌光正在输入,顾忱景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周一见。】
林酌光停下输入消息的指尖,看着“周一见”三个字,感觉悬了太久的心终于踏实地落到了胸腔里——顾忱景和他已经是同事了。
他不会再反复发送微信,却总是和虚空对话了。
不是因为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所以产生了胜负欲,他是真心的想找回顾忱景这个旧时好友,
也真心的想帮这个朋友一把。
虽然方式方法不是顾忱景特别接受和喜欢的,但是林酌光就是这么虎。
林酌光删除了输入框里的【周一见】,给顾忱景打去了电话。
林酌光近期的电话运不是太好——遇到电话拨通后响铃直到挂断也没有人接听的频率,着实高了点。
睡了?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林酌光疑惑:睡得也太快了吧?
如果顾忱景已经睡了,那还打不打电话呢?
纠结了十分钟后,顾忱景给林酌光回了电话:“我刚洗澡去了。有事吗?”
“那个……地铁挤吗?”
顾忱景:“你是问我去吃饭的时候,还是刚才回来的时候?”
林酌光:“……”
电话里传来顾忱景尾音上扬的轻笑:“回来的时候不怎么挤,还有座位。”
“哦……”林酌光给自己的问题找立足点,“早高峰太烦了,我也想试试地铁。”
顾忱景:“嗯。毕竟试用期月薪只有八千,你那小奶黄,油费都不够。”
知道自己过于神经粗,总是不留神就踩到顾忱景的敏感区域,林酌光不想多谈钱的话题。他问顾忱景:“你洗头了吗?”
顾忱景:“洗了。”
“用了赠品吗?”
“正在用,手机开的免提。”顾忱景轻轻笑,“挺好用的,谢谢。”
林酌光也轻轻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随手扔在沙发扶手后落在地毯上的浴巾,伸出手捡了起来。
“晚安。”他笑着说,“小狮子。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