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实验 第3章 复印件

“检查报告出来了，拿着，自己看去，我还要去培养杆菌。”韵遥丢给尉清许一份纸质的报告，自己则溜之大吉。

病毒感染，如徊致所言，这类特殊病毒只能在渊莱的身体内存活，且条件十分苛刻，研究所内的成员培养了许久才将此类病毒存留下来，打算用来研制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徐郐走向尉清许。除了几年前的课堂上，他没见过自己老师如此严肃的样子。

“尉清许，我们研究所主管部门给你分配了一个任务，做一个实验，别担心，不难，内容是观察渊莱感染此类病毒后的生活状况。”

寂静的走道上，徐郐严肃地对他说，“他的体质因为被植入了这种病毒，产生了特殊的免疫物质，如若没有观察到其余异常情况，这种病毒足以为人类做出贡献。”

“可以，如果他出现了异常情况呢？”尉清许询问，毕竟是一个异类，不能少了防范意识。

“那，他会被关在研究所负一层研究。”徐郐认真回答，“毕竟对人类社会有害的，我们只能这么做。”尉清许了解这个社会的规则，害人者必除，人们一定会唾弃他。

“嗯。”

徐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就当是放假吧，这个实验，也挺危险的，注意安全。”

到家时，渊莱正拿着泡泡水吹泡泡，一颗小泡泡轻飘飘的飘向尉清许，在他眼前破裂。

原先心情就不太好，刚过了实习期结果还是待在家里……尉清许上前去，拿走渊莱手中的物品，“别在家里玩这些。”

渊莱虽嘟着嘴，还是点头答应。

几天生活下来，异常情况没有，就是这家伙十分喜欢大半夜钻他的被窝，明明自己房间有床，偏偏要和他挤一张，尉清许十分恼怒，但没有明面说。

“啧……唉。”尉清许十分无奈，一边看着他抓蝴蝶，一边看着街边有说有笑来来往往的人群。

自从最近的一场病情过去后，街道上才渐渐恢复了原先热闹的模样。

“哥哎，咿呀。”渊莱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只蓝蝶的翅膀，捧到尉清许的面前，是想送给他的意思。

“怪可怜的，把它放了好吗？”尉清许面无表情地求他，或者说命令他。

渊莱手一松，蓝蝶便扑腾着翅膀飞离。

明明决定做一个研究员是为了追随先人的脚步，结果他的第一个实验……简直和休假没有区别。

“走了，回家。”尉清许对着空气冷冷说了一句，迈开腿往家的方向走去，不顾后边人的死活的样子。

“咿呀！”渊莱急匆匆跑上去牵他的手，尉清许却面无表情的把手默默从他的怀里抽出来，是怨，是恨，不愿与他在近一步。

做好这次研究就好了……

渊莱宁死不屈，皱着眉头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呜不，咿呜……”看上去快要哭了，尉清许心软片刻，也只心软了片刻。

“给你住我家就不错了，别来烦我，好好活着。”于是掰开渊莱苍白的手指，走在了他的前方，知道他在跟着他，没回头，径直向前走去。

自那之后，渊莱乖乖的没有叨扰他，也没有钻他的被窝，不过也就坚持几天，几天之后他还是同初遇一般，钻进他的被窝。

“你……”尉清许已经不想说话了，就幽怨地盯着渊莱的身影，他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舒舒服服地抱着枕头。

渊莱抬眼对上尉清许的视线，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呜，哥哥，不…咿呀。”应该是让他不要生气吧。

尉清许神色未变，反倒眉头蹙得更紧了。

渊莱不知想到什么奇怪的注意，撅起嘴贴上尉清许的嘴唇，凉凉的，在他伸出舌头之前，尉清许怒不可遏，把他推了出去。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门口，又为什么要来干涉我的生活。”话语中满溢的怒意，吓坏了渊莱，耳朵耷拉在发上，嘴唇紧闭着，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盯着他的猫耳与毛绒的尾巴，尉清许俯下身，握住他的尾巴，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左手虎口处掐着他的下巴。

“你的病毒，感染不了别人对吧。”

渊莱天真无邪，垂直耳朵困难地点头。

……

屋外的雨下了一夜，床上的人直直闹到凌晨时分才得以入眠。

“呜，啊…哼……呜。”尉清许见渊莱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肩膀一颤一颤的像在哭，冷静后才发觉自己干了些什么，“……你没事吧，很疼吗。”可能有些后悔，或许还有些愧疚。

渊莱转过身子，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他眯起眼睛摇头，搂住尉清许的脖子，还在摇头，不知道是真的不生气，还是真的不疼。

“……呵…”这种表现让人不解，同时也让原本想让他痛的人不爽，原先的怜悯早已剩下些许残渣，被吹得烟消云散。

颈窝处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怀里原抽泣不止的人带着泪水睡了过去。尉清许拉开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一并陷入了梦乡。

今天，并不是一个好天气，也不是愉快的一天。

因为心中的烦躁与愧疚，尉清许最近几天都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渊莱似乎也在躲着他，他也没想太多，时不时会研究所做自己该做的事。

而他离开后，便会将渊莱一个人留在家里，锁上门防止他乱跑，却低估了他的能力，他会开窗，会跳窗。

尉清许开锁进门后，怎么叫喊渊莱都没有回应，直到看见那扇半开的窗户才恍然大悟，他果然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尉清许走上前狠狠关上窗，连带着锁上。

渊莱回来时看着上锁的窗，眼里还是懵懵的，试着开大门，没有锁。

尉清许就这么看着他抱着一捆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野花走进来，冲他傻傻地笑。

……

“哥哥，这呀，你。”他在学着正常人的话语，渐渐才有了点模样。

“你随便出门不怕吓到别人吗？耳朵也不收一收。”尉清许接过他递来的花束，随意地放在桌上，责问他。

“呜……嗯。”渊莱点头，又摇头。

“给哥，哈花，没咿…呜，没人。”勉勉强强听懂了，可尉清许依旧怎么看他怎么不爽，“下次再随便出去就别回来了。”

狠话一出，渊莱被吓得抖了一下，“昂，不出。”他想过去抱抱尉清许，依旧如从前一般被对方躲开。

“困困……”最近渊莱特别嗜睡，尉清许也有稍许察觉，没太在意，想着大概是病毒的作用，拿起记录研究的本子记录下来。

“那就回房间睡。”一边记录，还不忘会应他，渊莱独自上了楼，在尉清许的注视下，进了尉清许的房间。

果然……又是这样……每次让他回去睡觉就是不会自己房间。

拿他没办法，一腔怒气载于心头，尉清许一下坐在沙发上深深吐了一口气，内心五味杂陈，像一张毫无规律的拼图，让人捉摸不透。

尉清许犹豫再三，还是打算把他房间里的人提起来丢回他自己房间里，毅然决然上楼，一步一步铿锵有力，像极了上战场的士兵。

房间里的人正安安稳稳地躺在被窝内，毛发散在脸侧，从来没有打理过。

“喂，回你……”刚把被子掀开尉清许就开始不淡定了，他急忙将床上侧躺着的人翻过，正对着自己。

小腹上凸起的幅度太明显，在外头时被宽敞的衣物遮住没人看得出来，而此时他正对着尉清许，全身上下全然遮掩不住。

尉清许蹙眉，渊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尉清许手抓着他的衣角，随即将要掀开，缓过神来推开他，拉下衣服蜷起腿缩成一团，紧紧闭着眼睛，继续侧着躺。

“这是什么？”渊莱今天没吃多少，尉清许心里或多或少有了想法，韵遥将报告交给他的时候顺便告诉了他渊莱身体构造的不同，只不过他没太在意。

直至此刻，尉清许才真真正正的相信研究员所言，搭配上上次的射线扫描图，一看便知。

“呜，宝宝……”渊莱使劲拽着被子，企图遮挡住所有令对方恼怒的地方，“哥哥，宝宝。”

尉清许不言，帮他盖上被子，等到他老老实实地安稳睡前，才出了门。

这种情况他从来没有想过，得去研究所同他的老师报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他已经做好了被骂被吊销执照的准备。

……

“哈？这……咳咳。”徐郐清了清嗓子，冷静道：“清许啊，我知道你打小喜欢的就是男孩子，这种情况属实是……特殊，不过我们也可以理解，毕竟同在屋檐下，日久生情我们也懂，不过他一个实验体……”

“我没……”还没说完，靠墙自闭的老研究员重重叹了口气。

“唉！”徊致生无可恋般叹气，“这种情况不是没出现过，我们不怪你，毕竟我们和异类一般都是和平共处的，街上人来来往往，你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变异体……唉！”叹气叹不完了，老人家欲哭无泪。

韵遥突然出现在徐郐身后，无声无息，把徊致先吓了一跳，“我说，你走路能发出些声音吗！”名为邢瓶的小研究员差点也被吓死了，躲到尉清许身后骂骂咧咧。

韵遥剜了他一眼，打开手中的笔记本电脑，一边打开网站，一边对在座的各位研究员说：“十几分钟前，警方围剿了边境地区的研究所，他们在研制一种病毒。”

而这种病毒的试剂甚至设备装置，警方以最快速度，正派出工作人员给它们送到这里的研究所，希望他们这两个月来的困扰得以因此得到回应。

“现在其他人全部会位置上去，待会工作人员们来了立即展开研究！”徊致好不容易缓过来，不想再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了，“小徐，接下来……你和清许说吧，我得去看工了。”

徐郐礼貌的回应他，又向尉清许说：“渊莱现在的状况，报告上显示他的生/殖/腔发育是不完善的，这个孩子……留不下来的。”

“我知道……可是他不知道。”尉清许低着头，眼中情绪意味不明，“……我试试哄哄他吧，老师，我先走了。”

尉清许转身打算离开，徐郐突然间叫住他，将一颗纸包的药塞到他手上，“这是药，如果你想好了，就给他吃，和糖果一样，副作用被降到最低，几乎为零，所以不用担心这个。”

尉清许谢过徐郐，径直离开了研究所。

家里。

渊莱还在他的房间里睡，尉清许盯着手中的糖药，心酸感突如其来。

以后再说吧，先安顿好这家伙。

渊莱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最近几天尉清许对他很好，没有躲他，给他做了很多好吃的，会对他笑，会容忍他的小脾气。

“张嘴。”

渊莱凑上去闻了闻，没有味道，“这是什么？”

“……糖。”其实是药，尉清许就这么将药塞入他的唇间。

“啊呜……”

“吃完就躺下睡。”他对渊莱好脾气地说道，待他躺下，帮他掖好被褥便离开了。

研究所。

韵遥踩着高跟鞋，在走廊上发出叩击的声音，“有点久，但是检查出来了，和那个异类身上的病毒是同一种。”

她从研究所内的成员那集结数据，一并交给徊致以及其他资历丰富的研究员。

徐郐：“那渊莱有很大概率是从那边跑出来的了。”

邢瓶举手发言：“那个，几天前警察们还送来了一份资料的复印件，上面的信息量很大……”

徐郐接过邢瓶递过来的复印件，翻开一页特殊的页码递给尉清许，“你看看吧。”

当他看清白纸上触目惊心的黑色字迹后，瞳孔都在震动，上面赫然写着：

实验体：尉愈

实验现象：非正常死亡

已处理

*****2年4月12日

13时20分

实验体：许胭

实验现象：出现蛇的獠牙以及鳞片

半小时后非正常死亡

已处理

*****2年4月12日

14时02分

……

每一行字在尉清许眼中，都是触目惊心的红，上面的两个人名，是他父母的名字。

那两个从他生活中消失的几年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两个他一直追逐寻找的人，早就永远地离开了。

徐郐安慰似的拍了拍尉清许的肩，“……清许，事已至此……你先回去休息吧。”

尉清许死死瞪着那白纸黑字，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解他一腔心头之恨。

“他们呢。”

“什么？”徐郐不理解他在询问谁。

“那个研究所，那个实验，那个里面的研究员。”尉清许强忍喉中的怒气，却不知自己眼中早已布满了血丝。

邢瓶代替徐郐回答了他的问题：“听说是被警察和法官判了死刑，一个人也没有落下，全员死刑。”

韵遥：“他们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不能留……你还好吗？”

尉清许怎么可能好得起来，不再盯着复印件，将纸张塞还给徐郐，背过身去，捂着眼睛的手已经湿了一片。

小时候父亲对他说，研究不同的生物，进行不同的实验，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造福给多的人类，为了与自然和谐共生。

他以这个道理为自己的期望，追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忘记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不记得他们是在哪天突然永远地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如果不是渊莱的出逃，他大概致死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家人既然都落得如此一个下场，至此，他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

家里。

渊莱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眼睛比尉清许还要红上几分。见他推门回来，立刻挺直了腰板，视线停在他身上。

尉清许带着满身疲惫，渊莱一下扑到他怀里，带着哭腔说着：“宝宝，哥，呜见了，木游了，呜……”

尉清许听得懂，但他现在不想知道，不想同其他人聊天，只想一个人做在一处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待着。

“滚。”

渊莱以为他只是开玩笑，迟迟没有放手，抱着他咿呀咿呀的叫，话已经说不清了。

谁知尉清许把推开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猛地在他面前抬起手，咬牙切齿，渊莱对这个动作在熟悉不过，低下头开始发抖，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尉清许看着他低着的头与颤抖不止的身体，心软了，红着眼睛放下手，大步流星回了房间。

门与门框碰撞的声音响彻云霄，充满了尉清许无法疏解的怒气，渊莱这时才察觉到他的心情，默默重新在沙发上重新坐下，像一只孤苦无依的流浪猫，看似有家，其实无可依靠。

渊莱侧脸枕着自己的膝盖，看见垃圾筐里静静躺着的东西，几天前他送给尉清许的野花，已经枯萎了，就这样被丢进了垃圾桶，他们和他一样没有了家，没有亲人，没有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