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养 第4章 04 荆棘与玫瑰

“可怜的Kilo，不要恨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把你送去，她就会来吃掉我们的孩子！”

“你明明被吸血鬼咬过，却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说明你是特别的！你一定能活下来的！”

“Kilo，记住，吸血鬼是残酷的野兽，根本就没有人性，不要相信它们！不要被它们的美貌魅惑！总有一天，我们会来救你的！”

年仅六岁的Kilo点点头，声音软软糯糯的：“我知道！”

他确实知道。

第一次遇到吸血鬼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

他四岁的时候，一场忽如其来的雪崩将他全家掩埋在冰雪之中，只有他存活了下来。记忆里，有个模模糊糊的“鬼”朝他靠近，头发极长，嘴上长着獠牙。被救援之后，人们在他的脖子上发现了吸血鬼的印记。他是极其罕见的——被吸血鬼吸血后仍然能存活下来的人。

从此之后，他再也摆脱不了吸血鬼的阴影。

孤儿院对他极好的老太太，在某个夜晚死于吸血鬼的袭击。他最爱的养父，在去山林打猎的途中，被一群吸血鬼攻击，死于非命。Kilo本身没有被吸血鬼袭击，而他周围的人却代替他承受了命运的玩笑。

哪怕才六岁，Kilo也逐渐认识到：“自己或许是别人口中的‘扫把星’。”

所以当村里的高层决定将他作为祭品献给吸血鬼女伯爵时，Kilo并没有反抗。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认为，至少这样，他周围的人就不会遇害了。

他恨吸血鬼。

恨这群野兽将人类的生命玩弄于鼓掌之中，连带着恨那位残酷无比的吸血鬼女伯爵。

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恐惧到了极点——就在会客厅里，一袭黑裙的她左手攀着一位男性的脖子，歪头吸食他的鲜血。奄奄一息的少年横在地上，鲜血浸湿了乳白色的地毯。这一幕比他读过的任何黑/色/童话都要恐怖。

他吓得六神无主，推开了女仆，逃走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世界都快变成恐怖的漩涡。他抱着脑袋躲在床下瑟瑟发抖。

而显然，女伯爵不会放过他。她的笑声或大或小，似乎直接通过头骨转达到他的灵魂深处。她踩着高跟鞋，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的位置，如同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出来，微笑着观赏他的崩溃。

他逃走，她追赶，她就像只悠哉的猫，将他逗弄两下又放开他，任他逃跑。直到她玩腻了这场游戏，便遮住了他恐惧的双眼，将尖牙没入他颤抖不已的皮肤。

而他确实幸运。他的血液美味异常，从此以后，他成为了她的人形储血袋之一。

年少的他每天都被噩梦侵袭，他是如此恐惧她、厌恶她、抗拒她，而她却为他请了最优秀的教师，在发现他的音乐天赋后送了他一把小提琴，并亲自教他识谱辨音。

有人说，吸血鬼有着大量的时间，他们大多十分无聊，热爱玩一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而她的兴趣便是他。她偶尔热衷于当一只捕猎的猫，偶尔沉浸在教师的慈悲中，偶尔又爱上了扮演母亲的角色。

心情好、又不饥饿的时候，她似乎完全忘掉了她的尖牙让年少的他多么疼痛，她会亲手为他做一顿人类的丰盛晚餐，耐心地纠正他的就餐动作，彻底无视他的战战兢兢；她会为他演奏几首钢琴曲，展示几番她的歌喉，一定要听到他的掌声才会满意；她还会带着一本童话，在他入睡前，为他讲一个又一个无聊又啰嗦的童话故事，在她讲故事的时候，不允许他走神或睡着。

如果他错了，她会立马翻脸，摔碎不菲的物品简直是常态，罚他跪下，在吸血时故意让他疼痛也是她的兴趣。

她常说：“你讨厌我？恨我？那就继续恨吧，你恨我的样子真可爱，我很喜欢。”

她是个施虐狂，变态、任性、自私、傲慢、残忍、变化无常。她在他的身上并没有投入什么感情，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只是喜欢自娱自乐地满足自己的幻想——Kilo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就像她的童话故事，她反复地讲着那一两个故事，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喜欢。她只知道她自己喜欢。

她最爱讲的就是《睡美人》。

一遍遍说着那位公主是如何被邪恶的黑女巫诅咒，在她十六岁的时候，诅咒又是如何应验。她整整沉睡了一百年。后来在重重荆棘中，王子又是如何突破重围，用吻唤醒了她和她的王国。

每次她讲《睡美人》的时候，她都带着点病态的兴奋，而他完全无心聆听，困得不行。而当她讲完以后，她身上的所有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她将冰冷的吻印在他的额头上，之后拖着双腿，缓缓飘出他的房间。

人类沉睡的午夜，正是吸血鬼活动的时间。

Kilo一向完全不好奇她到底会在半夜做些什么，直到他十一岁的时候，同样也是一个讲述了《睡美人》的夜晚，他悄悄地跟踪了她。

本来以为她会享受盛大的鲜血盛宴，而事实上，她只是独自站在半圆形的阳台上，眺望被困在乌云中的月亮。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彻底融入了黑夜，变成了一尊用灰泥捏成的雕塑。

之后的每天夜晚，他发现她都是如此，长时间一个人呆在阳台，或者书房，或者屋顶，一动不动。

精致的雕花和斑驳的树影裹了她一身，她整个人仿佛被囚禁在密密麻麻的荆棘之中，明明打从心底渴求着什么，却无法动弹。

那时的Kilo在心中调侃自己的想象——什么时候也开始同情吸血鬼了？

而藏在阴影中的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回过了头来。在暗处屏息的他亲眼看见她正在用手绢擦拭眼角。脸上有明显的水痕。

可是吸血鬼怎么会流泪？！它们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是嗜血的野兽罢了！

而他确实发现她越来越奇怪。

他十一岁的某日，她莫名其妙地崩溃了，把房间里所有能砸的都砸碎了。

他推开房门的时候，她已疯癫，脸上的妆乱七八糟、头发凌乱、裙角碎裂，实在狼狈不已。地毯上七零八落的空酒瓶说明了问题。

刚想扶她起来，却见她双手捧起一堆鲜红的玫瑰，大口大口啃食着。满地都是破碎的残骸和玫瑰。她的手指和脚掌都冒出了肮脏的黑色血液，虽然其下的伤口早已恢复。

他问她为什么吃玫瑰，她笑得难看，说：“因为玫瑰有毒啊。”Kilo在心里想着，本以为她只是个施虐狂，没想到还喜欢受虐。

和好几个仆人为她收拾好房间后，他打算离开，而她却像小孩似的拉住他的衣角，不允许他走，不厌其烦地问他：

“你恨我吗？”小心翼翼的，好似害怕听到他肯定的答案。可是她一直以来的教育，似乎都期望着他恨她呀，这点让Kilo很不解。

而她后面的问题更加让Kilo不解。

“可以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吗？”期待的。

“洛，你喜欢我吗？”悄声的。

“你可不可以……”

“你可不可以爱我？”乞求的。

——就连傻子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Kilo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又在耍他。

她确实喜欢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在他十二岁那年，她以人类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扮装游戏非常成功，这一次，她成功地饰演了一位人类姐姐，在骗走了他的初恋后，嘲笑他的幼稚和可笑——他竟然会爱上一个吸血鬼的化身！

从那以后，他对她的所有同情都湮灭了。

他可以忍受一切，只为实现他多年的计划和目标。

——可是那个吻是怎么回事？！

Kilo望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女伯爵，十指陷入发中，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

他十分清楚她的行为走向——她只是又想玩游戏了，这一次是恋人游戏，她故意带着他去她的狩猎场所，故意当着他的面勾引异性，故意激起他的嫉妒！

他怎么会嫉妒？他只是在配合她演戏！

没错，他只是在跟一只死到临头的吸血鬼玩一场即兴恋人游戏罢了！

*

我奔跑着，浑身轻盈。

在细细的雨丝中，我钻过茂密的灌木丛，惊起一群小憩的飞鸟。

一片花瓣。

一丛丛花朵。

大片大片、五彩斑斓的花朵。

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正站在养殖园里朝我微笑着。

多美的养殖园——整体圆形，玫瑰爬满了大棚骨架，叫不清名字的奇花异草充斥其中，在正中央有着一座精美无比的大床，周围摆放着书籍和红酒，还有数不清的蜡烛。

妈妈！爸爸！

我呼唤着，在一片芬芳中冲进他们的怀里。

……猛然惊醒。

我坐在床上，安心地观赏着自己被装饰成花园的房间，大片大片玫瑰盛放在周围，当然，大多数都是洛的功劳。我抚摸着需要送给他的礼物，总觉得有点兴奋了。

——洛的生日，总算到了。

我必将盛装打扮。

花了一个小时编发，用稀有的红宝石装饰，在额头上绘上一朵殷红的蔷薇，挂上倒三角长耳坠。一身白裙虽然依然显得无比精致，而腰间和裙角的刺绣已经被磨损了不少，整体也有些泛黄了——事实上，那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礼物，那时说，我出嫁的那天可以穿上这一套。可惜我可不像妈妈那么幸福，能够遇上同为吸血鬼的爸爸。

花了两个小时做蛋糕，两个小时布置房间，不知不觉，圆月再度高高地挂在天空之上。

我的洛，真的非常期待你看到礼物的表情。我想你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

*

最关键的日子，总算到了。

按照多年的计划，今晚战士会将整座古宅包围起来，在晚上十点整，冲入古宅。

晚上八点半，Kilo在客厅见到了女伯爵，她正坐在长桌的一头，隔着生日蛋糕上的烛光冲他笑：“我的洛，生日快乐。”

Kilo跪在她的跟前：“十分感谢主人，我实在感到……受宠若惊……”

女伯爵用冰冷的手轻轻戳了戳他的下颌，Kilo有些僵硬地颤了颤。

女人笑了，调侃道，“别露出这么害怕的样子呀，你这样，让我想起了可怜的伊文。我曾经在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了他一只小熊，结果他竟然被我吓哭了。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刚死掉的小熊不够可爱吗？”

Kilo浑身都紧绷了，为什么忽然提到伊文？Kilo瞬间想起了梅波尔的话：“你还在纠结什么！再这样下去，你成年那天必然会被她杀死，你忘了她之前的祭品面临的是怎样的下场吗？！依文的尸骨现在都没找到！成年人类的血液对于吸血鬼来说吸引力太大了，她就算外表看着再像人类，也是没有感情的野兽！”

“还愣着做什么，快坐着吃蛋糕，我还有惊喜想送给你。”女伯爵慵懒地说。

Kilo如坐针毡，他盯着眼前的一小块蛋糕，吞了一口唾液。

女伯爵轻声笑了：“放心，只是普通的蛋糕罢了，难道你担心我下毒？”

Kilo一口一口吃着，思维快速运转。

她不怀好意的言语实在让Kilo感到不安。在许多个瞬间，Kilo开始怀疑她是否已经知道了他的所有计划！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女伯爵温柔地说，“作为成人礼。”

她将精致的礼品盒推到他的跟前。

在她略显兴奋的眼神中，他的呼吸微微加快，解开了精美的丝带，缓缓打开了礼品盒——

那竟然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什么意思？？

女人轻轻搂着Kilo的脖子，在他耳边发出恶魔的低语：“在这么快乐的晚上，做点刺激的事情多好呀，用这把刀，把她杀了吧。”

她？她是谁？

女人抬起Kilo的下颌，让他转向右边……

Kilo的瞳孔快速放大！

他居然现在才发现，房间的角落有一个铁笼子，笼子中有个被捆绑的女人！！

那竟是梅波尔！！！

“主人，你什么意思？”Kilo表面上维持着冷静，而内心则经历着巨浪滔天。

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了两人的密谋？她知道今夜的计划？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六岁的经历，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啊！她喜欢当一只猫，将他玩弄在手掌心中，偶尔给他一种他能逃走的自信，马上又捉住他，继续折磨他！

“我看到了她写给你的信。”女伯爵慵懒地说，“竟敢魅惑你，企图将你从我身边偷走，联合所有人背叛我，这么肮脏下贱的女人，当然应该除去了，而你作为我的人，难道不应该帮我处理吗？”

“她不是认真的……而且我也不会从您身边离开，我……”

“哦，也对，你爱她，所以动不了手。”女伯爵嘲讽地说。

“我不爱她！！”Kilo忽然红了眼，他握紧双拳，“我……我爱的人是您！”

“听起来像是为了保她的命而现编的笑话。”女伯爵勾起嘴角。

“我说的是真的！”

女伯爵笑了，她用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Kilo绷紧的拳头，直到他的关节完全放松，舒展开来。她将匕首小心翼翼地放入他的掌心，帮他一根一根地收拢手指：“那就证明给我看呀，我的男孩。”

“如果你爱我的话，就去杀了她。现在。”

——To be continued

拖延症又犯了- -面壁中。大概还有一章就完了，小短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