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爱潘妮才开口:“你不会是想说,那两个人就是……就是咱们吧?这怎么可能?”
她说着笑了一声,但笑声听起来却有些紧张,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在这个时间流紊乱的地方,几乎是一切皆有可能。
看那两个黑影的身高体态,出手配合,以及对他们的了解程度,几乎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而且经过刚才一役,那两个黑影手里的武器,衣袋里的东西,都恰好落进了他们的手里。
如果这是巧合,那未免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尽管事实可能不仅仅是让他们毛骨悚然而已。
“但是,但是我们明明才刚进来,什么都没有干呐?”
一想到他们只要穿好衣服头套打开这扇门,就有可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和阿希礼走进墓地,爱潘妮的手就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这……这更说不通啊。”
阿希礼低头沉吟片刻,取出了刚才从那个黑影胸口掏出来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展了开来。
那似乎是一卷羊皮纸,大概年头不小,边角破破烂烂,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爱潘妮凑过去,看到羊皮纸上用墨水笔画着一副画。
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四个一模一样的圆圈,每个圆圈都套着一个三角,三角正中则各有一个四肢伸开的人像,在人像心脏的位置,涂着一个黑洞。
图画旁边则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这是什么?”
“人类献祭的术法。”阿希礼皱起眉头,“普通人没有巫师的血统,只能借助符咒达成效果,但这种术法很危险,有时候还会带来反噬。”
“为什么有四个人?是四个人类顶一个巫师吗?那这些符咒的效果又是什么?”爱潘妮只觉得脑袋里的思绪乱成了一团,“这个卷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黑影怀里?”
阿希礼没有回答,他反反复复地看着羊皮卷上的符咒,像是想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很久之后,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爱潘妮另一个问题——
“小潘,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们设封印,立契约,是为了让业火永不现世。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最后封印构造出的异维空间里,会有一条通向正常世界的通道,还有秦歌这把能够带领咱们进入异维空间的钥匙呢?”
爱潘妮一怔,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阿希礼看着爱潘妮:“那有觉得奇怪过吗?”
爱潘妮这一次愣怔的时间更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阿希礼苦笑了一下:“我也没有,从发现秦歌体质异常,到我得出异维空间的存在和联通,只有这么一下,”他一边抬手打了个响指,“我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结论。”
阿希礼和爱潘妮对视了一眼,两人内心同时浮现出一个答案——感知过滤造成的认知障碍。
这是巫师最擅长的把戏,它能让最敏锐的人对摆在眼前的漏洞视而不见,也能让最挑剔的人对冗余复杂的操作毫不抗拒。
就好像三百年前的业火焚城,与三百年后的繁华都市,二者之间其实只隔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献祭。
然而对懵懂无知的人类来说,那仅仅是一段混沌而模糊的日子,他们不再记得烈火滔天,也不再记得嗜血暴虐的异族侵占他们的领地,杀死他们的妻儿,所有的付出和牺牲,如今只是纸上的童话和传说罢了。
这一场盛大的遗忘,巫师厥功甚伟。
原来这些年来,他们和这群弱小的人类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爱潘妮皱起眉,“如果真的是认知障碍的话,你提出联通两个空间的时候,叶倩为什么会那么惊讶?还有,异维空间跟这卷羊皮纸有什么关系?上面的符咒和当年的献祭有关吗?”
阿希礼目光闪动,似乎心中已有答案,但最后却只是轻声说:“是啊,为什么呢?”
他说着把羊皮卷仔细地卷好,十分小心地放进了上衣的内兜,脑子里却晃过了另一幅画面——一只手抓住他的胸口,连衣服带卷轴一块从他身上扯了下去。
那是否也是他逃不开的轮回呢?
“这些衣服我们还是得穿,不然一定坚持不到过桥。”阿希礼表情平静,心里的情绪半点未露,俯身拿起一套衣服递给了爱潘妮,“你刚才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但为了以防万一,待会儿咱们出门之后直接往出口走,不要停留、不要回头,这里离入口很远,只要我们不往那儿去,应该就不会发生意外。”
“好。”爱潘妮心知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就不能把精力放在恐慌和犹豫不决上,于是果断接过衣服穿上。
两人透过头套上的两个圆洞对视了一眼,心里都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紧张。
阿希礼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问爱潘妮:“准备好了吗?我数一二三,咱们就往出口跑。记住,进门之后不要靠近火焰,一旦觉得撑不住,一定要告诉我。”
爱潘妮点了点头。
“一、二、三!”
两个人一齐往出口冲了过去,短短的一程路上没有碰到黑影,也没有遇到任何意外。两人一起拉开出口的门,冲进了火焰中。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爱潘妮还是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得呼吸一滞,只见桥下的岩浆映得空气都变成了红色,而热度仿佛是有形的一样,面目狰狞地穿过衣服,直往她的皮肤里钻。
她发誓能听到自己上皮细胞爆炸的声音。
这么下去,她可能连三十秒都坚持不了,爱潘妮眯起眼,看到了对面隐藏在蒸腾雾气中的大门。
居然那么远!阿希礼是怎么在几十秒里跑半个来回的?
她一面和阿希礼全力疾奔,一面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指,阿希礼在这个鬼地方进出一趟,竟然还敢再往进跑……
可真是个疯子。
吸血鬼的身体素质远超人类,即便受伤也能很快恢复,但这个地方蒸腾的热气却像是吸血鬼的克星一样,爱潘妮只跑了不到四分之一,就觉得太阳穴发紧,四肢仿佛灌进了铅,连每抬一次腿都需要极大的意志力。
阿希礼背后长眼似的,很快注意到了爱潘妮的异状,回头拉住爱潘妮的手腕,说道:“别怕,刚开始是会不舒服一点,一会儿习惯了就好了。”
爱潘妮已经连“嗯”都嗯不出来了,只能紧紧地抓住阿希礼的手。
热风从耳边呼呼地灌过去,仿佛过了一个多世纪,桥对面的大门却还是遥不可及。
爱潘妮拽住阿希礼:“阿希礼,不对劲。”
阿希礼也停下了脚步:“这桥有问题。”
他看出来了,跑过半程之后,无论他们再怎么跑,那扇门的距离都没有再变近。
就好像他们正站在一架不断变长的桥上一样,永远无法到达终点。
爱潘妮只觉得身上的隔热服也变成了岩浆,炙烤着她的每一寸皮肤,那热气更像是恶毒的触手一样,直往她太阳穴里钻,把她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阿希礼的糟糕情形也差相仿佛。
“怎么办?”爱潘妮问,“回头吗?”
阿希礼摇头:“不能回,撑不到那会儿了。”
往前是永远到不了的出口,往回是势必遭火焰侵蚀沦为怪物的死路。
“这是个死局。”
阿希礼苦笑了一下,如果贝拉真的已经成为了封印的一部分,她现在是不是正看着他像头困兽一样,在最后关头团团乱转呢?
如果还能回到最初的古老的时光里,在他们还没有成为敌人之前,她大概还会笑着调侃他:“阿希礼,别用眼睛去看,像个巫师一样,把眼睛闭起来,用胃去看,或者脚后跟,随便哪里。”
能用眼睛意外的东西看世界,大概这也是他们巫师最擅长障眼法的原因了。
阿希礼屈起一膝跪在了桥面上,伸出手指点了点被烫得冒烟的金属板。
“嗤”的一声轻响,他的食指被高温烫焦了。
阿希礼心中一动,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贝拉的口诀——
十六乘六,比肩前行;五三之数,折于阴影。不畏迷失,万勿回首;任意之门,终于轮回。
不畏迷失,万勿回首;任意之门,终于轮回。
他一直以为,最后这几句话没什么深意。但此刻看来,他们的处境却恰恰与这两句口诀若合符节——如果回头,就会被业火侵蚀失去理智,然后碰到“再次”进门的他们,走上轮回的老路。
如果这几句是贝拉当时特意为他加上的,那么这其中很有可能藏着他未来可能需要的信息。
因为贝拉一直什么都知道的。
阿希礼忽然笑了起来:“这不是真的。”
“什么意思?”爱潘妮也蹲下来,碰了碰桥面,高温和剧痛都无比真实,她连忙缩手,“什么不是真的?”
“这架桥,那扇门,还有这些岩浆,都不是真的。”阿希礼轻轻搓着手指,“我们的目的地是封印之心,那是封印最核心,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所以呢?”爱潘妮开始怀疑阿希礼是不是被高温烤坏了脑子。
“就像是野兽的嚎叫,”阿希礼笑了笑,“当我们即将碰到野兽最柔软的腹部的时候,它们会尽最后的可能把咱们吓退的,所以看起来最危险的路,才最有可能是真正的出路。”
就像口诀里说的那样,任意之门,终于轮回。他们只有结束轮回,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任意之门,这条出路既不是向前也不是退后,而是——
爱潘妮心里一动,目光落在了桥下的岩浆上:“你是说,出路在下面?”
翻滚的岩浆不断地往上喷着热气,时不时还会有金红色的滚烫液体飞溅上来,一旦跳下去,势必尸骨无存,连变成怪物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怎么确定的呢?”
“我不确定。”阿希礼站起身子看着爱潘妮,目光中透出一丝疯狂,“但我有一个法子可以检验一下,要不要一起?”
他朝爱潘妮伸出了手。
爱潘妮看着阿希礼的眼睛,头套罩住了他的脸,无从看到他的神情,但那双眼睛却还是纯净的蓝色。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你知道的,这一跳就再不能回头了。”
“我知道。”
“所以,如果这就是咱们的结局,”爱潘妮握住阿希礼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里的疯狂和阿希礼如出一辙,“我还有一句话必须要你说。”
阿希礼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什么……”
他的这句话没能问完,因为爱潘妮忽然踮起脚,空着的手撩起了两人的面具。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了吻里。
翻腾的岩浆爆出一朵金红色的浪花,随即又被翻滚上来的岩浆吞没。
桥面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那时我们有梦
关于文学,关于爱情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波兰来客》北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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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五章:爱潘妮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