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丽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慌了,她拿着手机原地打了个转,先是和要好的小姐妹说了自己的情况,而后慌慌张张地去找老张。
老张就是上次吃酒一眼看出来项旭日可能是个哨向的那位同事。
“张哥,张哥,您车今天在吗,我想借个车。”
老张停下嗡嗡作响的拖地机,他别别头。
“钥匙在我茶杯边上呢,你嫂子怕我冷给我加了车罩,你看着点,别认错了。”
高红丽哎了一声连忙就去办公室了,老张也看出来不对劲,他跟在高红丽身后,无比紧张地问了声。
“咋了?孩子在学校出事了?”
“不知道,”高红丽拿起钥匙,整个人有些迷茫也有些慌张,她看向老张,眼里却不知为何还带着一点幸喜。
高红丽走的时候压低声音来了句,“旭日,只怕是个向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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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慢着。”
老张在高红丽拎着包急匆匆出门的时候一把把人拉住了。
“旭日真是的啊?那你这是去干什么?”老张有些疑惑,“你还在想着之前那事呢?”
“那,那……那不就一定是那事!等我弄清楚了我再来和你说!”
高红丽也不清楚学校要和自己说什么,她把包挂在肩膀上,手指在小电驴钥匙上来回摩挲,但走出去几步以后她又兴高采烈地折回来了。
“老张,张哥,你说旭日成绩也好,性格也好,”高红丽眼里充满了光,“指不定以后一定能上军校。”
“哎,等等!”老张一把把高红丽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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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大妹子,你听我一句劝。”
高红丽现在满脑子都是其他事情,哪听得进去老张的话,老张看她这样子,也知道对方心思不在这里,他斟酌了下,只是问。
“妹子,旭日这哨向免推进了军校,毕业以后你知道去干什么吗?”
“国家不是给安排工作嘛,支边,执勤,”高红丽找到了车,把小电驴推了出来,她言之凿凿,“现在国家治安这么好,就几年,几年就回来了。”
老张看她这样,急得直拍大腿,
“国家治安好是因为有人给你扛着给你担当啊!你当是全世界都治安好,你看这超市治安好,这不是因为请了人出了事,一层一层保安领导警察有人敢给你往前拼命,你当是全世界超市治安都好!”
高红丽推车的动作一停。
她回过神来了,“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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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白了她一眼。
“孩子真是?”
高红丽急了,“不是你说我怎么会让人去查我家旭日,他肯定是啊。”
老张无奈,“孩子是,那你知道孩子天赋是什么,擅长什么,哨向这玩意不比专业技能,这因人而异的,要是旭日平庸一点还好,他要是特殊呢?”
高红丽不明白特殊这个词的意思是什么。
老张也知道一时间和她说不清楚。
“你就这么想,全世界那么多哨向,全世界乱成那样,国内好是因为大环境还好,就边疆那些地方,你真就觉得外面和里面跟那黄河入水口一样,海水是海水淡水是淡水?”
高红丽真的急了,“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老张挑明了,他直接道。
“我就说,你又没背景,又没能耐的,旭日要真天赋好,擅长打仗什么的,指不定就派到什么危险地方去了,你怎么就死了心了要孩子读这个?有钱人家,你看咱经理家的那几个,哪个想读这个?”
“那不是,”高红丽自己都有些慌,“那不是他们老师和我说的,军校啊!多好的名头!说出去别人都高看你一眼!”
“命是旭日自己的,升学率和大红榜是学校的!”
老张怒了,“旭日一辈子算什么,就算他毕业时候一个一本一个军校几百块上千块奖学金,真毕业后,谁还关心项旭日的命在不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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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这头,宋越正挨个把袁九沐他们压上车,上车时宋越来了句。
“对了袁九沐,你到时候给那个孩子开个报告。”
“开个啥?”
袁九沐头一扭,差点撞在车门框上,沈祚眼疾手快,直接把人脑袋往下一按。
宋越不知情,指着沈祚提醒了声,“别当着我的面打架啊,至少别在车上打。”
又继续和袁九沐道,“那个学生项旭日的,既然你是有经验的向导,你给他开个能力评估报告吧。”
“我这种人能给人开证明?”袁九沐往前一凑。
沈祚挑眉,明显是没想到袁九沐关心的是这个,宋越听闻这个答案叹了口气。
“能,你也算有战斗经验的老口子了,上网搜个模板,记得往好里写,但别写的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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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
袁九沐还想问为什么呢,坐在前排开车的陈姗姗已经笑了。
“写的开花都没有用,还当以前呢,现在真想报军校,第一步就是评估能力。”
袁九沐下意识地看向沈祚。
少年坐在一侧正抱着胳膊闷着不吭声呢,见袁九沐看了过来,沈祚啧了声,问。
“又怎么了?”
“那能耐怎么样?”袁九沐好奇。
沈祚叹气,微微犯了个白眼,“挺不错的。”
“那就行,”听了沈祚这话,陈姗姗放心了,她和宋越道,“估计会和我一样,成绩好思想端正甚至能够保研。”
“那好啊,那学历什么的都解决了,”袁九沐乐了,“现在这待遇这么好?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我怎么就被抓到塔里去了?”
“所以塔才取消了,”宋越上车系好安全带,他低着头嘀咕道,“但要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袁九沐愣了一下,“什么事情还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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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家卫国的事情还要做的,不然那么多危险性哨向怎么办。”
陈姗姗解释。
“能力越强,国家培养越多,相对应的付出的回报也越大,看那个项旭日的能耐有多强吧,能力越强……”
陈姗姗扭过头看了后排那两人一眼。
“……去的地方就越危险,任务就越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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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红丽一路开着小电驴过来,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
项家还有高家都没出过哨向,她以前也不关心那些人的去向动态什么的,高红丽觉得和自家不沾边的事情,那是看都不用看一下。
哨向人权新闻、哨向职业规划、塔倒闭还有世界反恐现状……电视台每次报道有关保卫边疆士兵的事情,她也就是看看而已。
她以前一直活在一个很封闭,很狭小的圈子里。
她只是觉得,哨向这些人以前被收到塔里去,后来又有国家统一管着,再后来,部分优秀的国家还保障工作。
这得是多幸运的事情啊?
直到老张把话点明白,她才一瞬间就把过去看到的那些新闻、动态,还有其他人嘴里那些抱怨汇聚在了一起,原来那些烈士还有牺牲的民警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哪个不是谁家曾经的宝贝儿子。
到学校后高红丽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老师和她说了什么她都没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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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旭日妈妈?项旭日妈妈?”老师喊了好几声。
“啊,对对对,幸好人不追究。”
高红丽回过神来,连忙附和了几句,她接过老师手里的东西,老师看着她,也是感慨。
“幸好人家里自己顾不过来,这要是吵架闹得天翻地覆的,项旭日上学估计都成问题。”
高红丽只得连番说运气好,而后她才发现自己手里那一叠厚厚的资料。
“这是?”
“军校招生的资料,还有一些学校开了特殊定向专业的,看到项同学是的,我立马就拿来了。”
老师说到这里特地和高红丽说了声,“项旭日成绩好,在同学之中评价也不错,之前不是说想考虑这个方向吗?看看吧。”
高红丽看着这叠资料不说话。
老师劝她。
“哨向就和其他学生不一样了,项旭日如果读普通的,努力一把最多也就985,211的样子,要是报军校,一定能上顶尖的。”
高红丽把资料抱在怀里,一时有些慌乱。
老师再劝了她一句,“他能去那么好的学校,不去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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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旭日等到他妈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四点了。
男孩背着书包从医务室磨磨蹭蹭出来,母亲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接过他的书包问了声重不重,而后要他上车。
项旭日有些讶异。
他所经历的事情在他看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能够将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他的家庭撕裂破碎的刀,而他所害怕的这把利刃,在家长、老师、长辈面前——
就如同棉花般。
大人们沉默的、默契的、有条不紊的,用一种近乎绵和的,甚至不带任何情绪的方式将整个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就像是棉花糖落在了热茶上,项旭日本以为会诞生的激烈争吵,暴力争端还有无休无止的谩骂都没有出现,只有现实世界里大人们的情绪如棉花糖落在热可可表面般……
逐渐溶解,飞快接受,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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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啊。”
项旭日坐在高红丽后侧,小电驴平稳地前行,妈妈的声音裹在风里,有些听不清。
“以后有这种事记得和妈说,不要憋在心里,你看你才多大,你懂什么一天天的,真以为自己有点天赋有点能耐就想着自己解决什么事情了?”
“嗯,”项旭日低着头回答了声。
高红丽继续。
“你看你这事情,你怎么不和妈说呢,你要早说,这事也不会闹到这么大,你看这么长时间,多影响你成绩,你现在高二了,这一个月就是一个月的差距,你要是错了这一点,以后怎么追的上。”
项旭日再小声回答了声。
“还有其他事情,你才多大,又哪些是需要你一个娃娃去操心的?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好好学习,高考考个好学校这才是正业,这才是应该做的事情,少看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些东西对你不好。”
项旭日鼻子发酸,他蜷缩在小电驴后。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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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红丽似乎沉默了一小会儿,老师给的那几本资料就放在她脚下,风吹开了布袋一角,掀得那些纸张哗哗作响。
“妈妈我这辈子,就是想要你平平安安。”
等完红灯高红丽又继续开口了,她似乎总是在前行的时候才会说话,而说出来的话都裹在风里,藏着她的感情,随风而逝。
“哨兵不哨兵,向导不向导,都是命,你爸命不好,他命短,但是他也是盼着你好的,我们一家人不求大富大贵,我们平平安安就好了。”
身后的项旭日不说话。
高红丽下定决心。
“平平安安就好了,说到底妈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平平安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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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电驴上了海滨市的大桥,冰冷的风带着水汽涌上来,将前方这位中年妇女的鬓角瞬间染成了白色,细小的水珠粘在母亲的发梢上,项旭日呆呆地看着。
他见过很多人的家长,也见过彭勤乐的母亲,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他母亲这般的爱他。
项旭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个最亲的亲人了。
太玄在胸口微微发着光,那一瞬间项旭日想了很多。
当团聚在自己上空的雾霾消失了以后,项旭日的目光逐渐向下,最后落在了自己洗的发白的球鞋上。
“妈,彭勤乐说了,读军校能报销学费,还能有补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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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电驴歪了那么一歪。
项旭日看着伟岸的海滨市大桥,看着身旁一辆一辆驶过的小车,他突然道。
“爸没走以前带我来这里看过车,他当时说,我是旭日东升,是平平安安的命格呢。”
高红丽不说话。
项旭日看了车流许久,最后他俯下身子,微微抱紧了自己那瘦弱的母亲。
“我是一个向导,妈。”
项旭日的脸紧紧贴在他母亲消瘦的背脊上。
“我去读军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