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七点十五分。
黑大胖正在求神拜佛。
“两年了,两年了啊,这可是老天开眼,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一大早在那里鬼扯什么呢,咋咋呼呼的。”
袁九沐回头瞪了黑大胖眼,拍了拍桌子。
“还拜神,要不是只有你有车,老子才不喊你过来帮忙。”
“那是,我不拜,我不拜。”
黑大胖笑嘻嘻地拉开板凳,“袁九沐,你就说两年了,有哪次你接单子有这么热心,这早上七点半不到你就来了,你说我不得拜拜老天爷。”
袁九沐瞪他,“你得拜我!”
“对对对,要不是这不正巧周末在外通宵钓鱼不然我也起不来,老板娘,”黑大胖麻溜点单,“牛肉粉加个鸡蛋不要葱花。”
老板娘应了。
袁九沐先吃了口粉,有些烫,他趁着等粉凉的时候抬头看了远方一眼。
远处正有一个男孩站在那儿。
不用说,就是这次的这个目标,项旭日。
“这不对啊。”
躲在远处悄悄观察的袁九沐小声和黑大胖嘀咕。
“他个学生一大早的不去上学,盯着个公告牌干什么?”
黑大胖扭头看了眼,正巧粉来了,他接过牛肉粉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地方,要拆迁了!”
此时,一只白狼出现在了粉店外,巨大的白狼穿透墙面,悄无声息地卧坐在了袁九沐身边,它巨大的躯体塞满了整个小店,洁白的耳朵抖了抖,而后温顺地把头搭在了交叠的前爪上。
白狼栖息在了袁九沐脚边。
可袁九沐毫无察觉,只是忙着和黑大胖争辩拆迁这事。
“这不是大好事?要拆迁!”
“好莫子好,一天到晚吵得一淌子糊,又不知道拆了这家,谁家不拆?”
老板娘听了一耳朵,嘴碎了句,袁九沐他们俩不由回头,老板娘一甩手里抹布,大声抱怨。
“就为这拆迁的事情,打了好几架了,警察都来好几趟,还有人要死要活离婚的,什么好事,钱没来之前都不是好事!”
“有钱就好,有钱就好!”
黑大胖劝了老板娘几句,又转而又去吃粉去了,袁九沐则遥遥看了公告牌旁边的项旭日一眼,扭头准备继续吃他的早饭。
眼睛余光一瞟,差点吓破胆。
“哎呦喂!您什么时候来的!”
袁九沐手一抖,白狼抬起头来,黑黝黝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袁九沐,可这悄无声息地出现着实把袁九沐吓了一大跳,大半碗汤粉都洒了出来,袁九沐骂骂咧咧。
“咋了咋了?”黑大胖嚼着鸡蛋问,“见着鬼了?”
“见着讨钱鬼了!”
袁九沐被烫得直叫唤,白狼立马躲到了旁边大楼的楼顶上,老板娘则拿着抹布救场,“小心点。”
“谢谢谢谢!”
为了保住那半碗米粉,袁九沐那是被烫得直捏耳垂,老板娘见这家伙这般吝啬,甚至还帮袁九沐加了半碗粉。
正忙呢,店外来了一个人。
“客人你吃什么?”老板娘忙问。
正在擦衣服的袁九沐一愣,还没抬头,沈祚已经走到了他对面,这位少年顶着黑大胖的目光径直拉开板凳。
沈祚示意了下袁九沐,“和他一样的。”
“好咧!”老板娘忙不迭地答应了。
“哎?”袁九沐好奇,“你不是又不见了吗?”
“谁说我又不见了?”沈祚反问。
这话一出,袁九沐本想把自己的情报来源方给卖了的,但想了想,他又把嘴闭上了。
“擦擦!擦擦!别把衣服弄脏了。”
沈祚这气场这穿搭,完全就和这家小粉店不是一个价位,黑大胖吓得赶忙去旁边扯卫生纸,说完还主动和沈祚换了个凳子。
“那上面怕有汤,就袁九沐洒的,对,就他不长眼睛。”
“谢谢。”
黑大胖也是个自来熟的主,一想他还没问过沈祚的名字呢,于是笑着凑过来。
“敢问少爷您姓?”
“沈,”沈祚拿起筷子,“沈祚。”
黑大胖点点头,再问,“住哪里?”
袁九沐插话,“那边,城郊,别墅区。”
沈祚一愣,倒是黑大胖反应过来了,“你怎么这么熟?真是你亲自找的徒弟?”
“哪有,”袁九沐挑起一筷子粉,看了沈祚眼,又下低头去,“他昨晚上晚回去了几小时,家里打电话给我了,我就知道了。”
“咋了?”黑大胖关心。
沈祚回答,“迷路了。”
黑大胖哦了下,立马没了声音。
这人估计是暗自思索什么去了,倒是沈祚接过自己的粉后,静静端量了半天。
“……”
袁九沐说的没错,其实昨天晚上他从宋越那里离开后就迷失了方向。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走,而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时天**黑,街灯亮起,沈祚站在那儿凝视这车水马龙、喧闹繁华的世界,茫然的就像是这座城市一尊被人遗忘的雕像。
伤口还差一点愈合,陈姗姗说得没错,身为黑暗哨兵的自己体质好得吓人,确实不需要为这点小事去医院。
可还在流血回家母亲就会担心。
“……”
他很喜欢但又很讨厌那种担心。
沈祚觉得自己不应该只是个瓷器。
可他生下来的使命好像就只是个瓷器。
那一刻光线从世界那一端落下,温柔而又残忍地将这个自己的身影彻底吞噬了。
他整个人仿佛落入了黑暗中,直接成了这个世界唯一没有色彩的剪影,沈祚站在这个嘈杂的世界里,却又不在这个世界里。
沈祚听不见。
他是真的听不见。
若是他真的从小就未曾接触过声音,那么他长大后也许还不会这么空虚,沈祚又无数种办法‘听到’,却也只有无数种办法‘听到’。
他是真的听不见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活在一个气泡里,活在一节空白的空气墙中,位于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异世界位面里。
上一次他并不是在吹牛,以他自己的能耐——
沈祚真的能时刻感知到整个海滨市发生了什么。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是残缺的,所有知道他过去的人都会用那种眼光看着他,沈祚就像是那个应该拿到100分满分甚至更高的孩子,只要他差了任何一点,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应该。
所有接触他的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惋惜,像是不值,像是失落……
像是沈祚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配不上他原本应该能够抵达的高度……
“怎么了?沈祚?”
坐在他对面的袁九沐其实一直在悄悄观察他,察觉到沈祚情绪变化,袁九沐伸出筷子来,敲了敲碗。
沈祚的思绪从水里拉起。
袁九沐示意,“吃饭,都要冷了。”
沈祚低头看了一眼泛着金色油花的汤面,缓缓抬起了筷子,他其实很明白。
对比袁九沐,某种意义上,他沈祚才是那个比废物更接近废物的人。
只是大家都绝口不提罢了。
坐在袁九沐和沈祚旁的黑大胖本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人一来,他也不敢说话。
这家话只是一边嗦着粉,一边悄悄观察起了对面那个少年。
这小子有日后继续变帅的潜力,看着是挺精神吸引人眼球的,但仔细看,还是能察觉到对方眼底那淡淡的黑眼圈。
沈祚察觉到目光,头也不抬地问。
“怎么了?”
“没什么,”被发现了的黑大胖哈哈干笑两声,他举起汤碗一口喝完,“我没想到袁九沐他徒弟这么上心这事,来这么早。”
“白朔和我说的。”
沈祚别头,楼顶上的白狼委委屈屈探出个大脑袋来,袁九沐伸出头看了眼,黑大胖是什么都没看见,沈祚挑着米粉慢慢道。
“白朔说,袁九沐早上五点就想着起来了,闹钟响了七八个勉强六点才起身,幸好赶上了。”
袁九沐弹了下舌头,当着人的面翻了个白眼。
“其实不用起这么早,”沈祚继续,他挑着粉直接给出了答案,“今天是星期天,海滨一中高二星期天上午自习,下午放半天假,星期一再去上课。”
“哦,”袁九沐低下头去,默默吃了一口粉。
沈祚继续,“你放心,有白朔在,该知道的我都会知道的。”
袁九沐再强塞一口粉。
这段对话无头无尾的,倒是一旁听了半天的黑大胖回过神来了。
他看向袁九沐,又看向沈祚。
黑大胖一拍桌子。
“我说你怎么改性了,合着你是在躲人家沈小公子啊!你不是要教人做事吗?你躲什么啊?”
袁九沐立马翻了一个白眼给黑大胖那个蠢货看。
看破不说知道吗!
看破不说!
老子全身上下哪根毛表达出了我想教他的意愿了。
“你出钱,我先去忙。”
说完袁九沐扔下碗筷就冲出去了,只剩黑大胖在那里啊啊啊。
袁九沐一路小跑,谢天谢地,项旭日还没上车公交车。
“项旭日!项同学!我是你妈派来找你的!”
项旭日脸色变了。
在一群等车人好奇的目光中,袁九沐一把将自己的劣质名片塞了过去。
“你妈要我来找你的,我今天下午有空。”
在看到袁九沐的那一刻,男孩甚至看上去有些畏惧,对方往后缩了一点,似乎是想挤进人群里去。
“就聊聊人生规划。”
袁九沐安慰他。
“你妈叫你去我那里让我看看,要我说啊,她也不容易,你就安慰安慰她。”
“……”
项旭日迟疑地收下名片。
袁九沐强调,“看你自己选择,看你自己哈!”
袁九沐递完名片后目送着项旭日上了公交车,又揣着裤口袋跟着公交车走了好几步才往回走。
才走几步,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沈祚的白狼。
白朔蹲在路那头,不知为何,这个角度看上去可怜巴巴,一股委屈极了的味道。
袁九沐杵在原处,默默和白朔对视了许久,白狼的耳朵越拉越低,袁九沐向前几步,伸脚踢了踢那只傻大个。
“让让。”
白朔挪开屁股。
袁九沐啧了声。
他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看见黑大胖正在和沈祚闲聊。
“小少爷啊,”黑大胖吃完了还在正在拼命蹭店家的酸萝卜,他一边往碗里赶一边好奇,“你找袁九沐能学到东西吗?”
沈祚反问,“你觉得呢?”
黑大胖自问自答,“难。”
过了一会儿黑大胖又忍不住了。
“那你来找他干什么呢?”
沈祚别过头,正好和远处的袁九沐遥遥相望。
那一刻,一个自童年记忆被掩盖后就不再出现的词汇突然出现在了沈祚脑海里。
那个词在昨天那个昏暗的夜色中微微闪现了一下,似乎成为了他回家的动力。
那个词是如此陈旧,又如此新鲜,哪怕仅是回味,都如此香甜。
他回过头,下意识道。
“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