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阳醉得不省人事,冷枫把他抱到自己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凝视床上熟睡的人。昏暗的床头灯在贺明阳醉酒潮红的脸上镀了层淡淡的金色,令他看起来特别秀色可餐,只是那睡着了依旧紧皱的眉头和眼角无法忽略的红痕都让本该甜甜的大男孩多了些苦涩。
一想到这些苦涩来源于自己,冷枫的心就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颗为原主人啜泣的心在诉说着怎样的思念和痛苦。
他的人生经历决定他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心,也不相信任何形式的感情,所以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接近贺明阳,利用所谓的爱情来让从不接单的风影为他办事。
可贺明阳的温暖,贺明阳的善良,贺明阳那张永远朝气蓬勃的笑脸,无一不在撩拨他那颗铁石一样的心,这个犹如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天使改变了他对人性的认知,让他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生出了萤火般的希望,他曾经渴望过跟贺明阳共度余生,爱与不爱无所谓,重要的是跟贺明阳在一起,他才能暂时摆脱地狱带给他无止尽的噩梦,睡在贺明阳身边他可以一夜安眠。
他贪婪索取时从未想过贺明阳对他的爱有几分,爱情嘛,无聊人的无聊游戏,谁会当真。
但是当贺明阳的心脏在他身体里恢复跳动那一刻,爱情在他的世界里忽然有了具象,那是他和贺明阳手牵手漫步在夕阳下的相视一笑,是贺明阳靠在他的肩头,两手共执一个鱼竿的岁月静好。贺明阳从他的心脏里继承了他的欺骗他的冷漠以及他埋藏在心底挥之不去的恐惧,而他从贺明阳的心脏里继承了贺明阳的人情味,贺明阳对生命的热爱以及对他炙热浓烈至死不渝的爱,还有他的死亡带来的痛彻心扉。
他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这样爱着另一个人,原来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完全被另一个生命所覆盖,没有血缘的牵绊,没有同生共死的默契,就只一眼,便可以相守百年。
那颗心在他胸膛里的每次跳动都是一次对他的告白和不舍,他在贺明阳那份激烈的爱与痛中变得柔软,虽然这只是他某一瞬间产生的错觉。
对,就只是错觉。
冷枫收回凌空描摹贺明阳眉眼的手,慢慢握成了铁拳,那张冷俊的脸上满是杀气。
索命的地狱尚在,他如何能安心去往人间。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又返回床边,俯身在贺明阳的耳边低低柔柔说了声:“对不起。”
千言万语,唯有苍白无力的“对不起”能在此时说出口。他不该把无辜的贺明阳拉进危险的旋涡,不该欺骗他的感情,不该利用贺明阳的心软一次又一次骗他。
他不该回来。
然而连锁反应早已开始,贺明阳已然深陷旋涡,对危险一无所知的他早晚会被地狱吞没。
这是他不得不回来的理由,却依然用了欺骗的手段。
不知何时红了眼,冷枫也不去管,他关掉床头灯,默默退出卧室去到阳台,任由凛冽的夜风吹拂他的思绪,这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冷静方式,只有这一刻,他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宁静,他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着,多么卑微的愿望,却总有人企图粉碎它。既然逃避无用,那就在被粉碎之前粉碎掉所有想要粉碎他的杂碎。
那些就是杂碎,不配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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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太阳烤成一分熟的贺明阳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大床上时,脑子有点懵。他努力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抬手拍拍脑门,掌心传来的疼痛让他的心跟着抽了一下,他望着手心的伤口,依稀记起昨天拿尖锐物划冷枫的脸来着。
激灵一下全身冷汗,他是有多彪才会在冷枫清醒而自己不清醒的情况下这么干?如果冷枫真有问题,他今儿就该琢磨去哪找自己的尸体残渣了。
他环视四周,认出这是冷枫的卧室,冷枫还挺仗义,换了他是冷枫,早把人扔床底下去了。
卧室的门关着,贺明阳趴在门上听半天才小心翼翼推开条缝,客厅空空荡荡。
冷枫不在家,餐桌上留了张纸条:保温锅里有粥,记得喝。我去上班了。
贺明阳长舒口气,内心却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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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是最普通的白粥,带着丝丝的甜,应该是加了糖。他看到垃圾桶里有装粥的塑料盒,粥是早餐铺买的,糖是冷枫自己家的,很合他宿醉后寡淡的口味。
他一勺一勺默默吃着,温热的粥滑进胃里,温暖中带着刺激。他记起自己昨天当面点破了冷枫的身世,这对一个想要告别过去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伤害,也难怪冷枫今天自己去上班。每一个有秘密的人都不喜欢别人探究自己的过去,他是如此,冷枫也是如此。就算他不是为个人私欲去查冷枫,于冷枫的角度他受到的伤害也没有丝毫减少。作为造成伤害的一方,他是不是该做些补救?
做一桌菜?昨晚才拿着串来套路人家,今天怎么还吃得下去。除了吃,贺明阳什么都想不到。
左思右想,他去买了几样冷枫爱吃的菜,掐着点做好摆在桌上,然后自己偷溜回家。在监控里看到冷枫进了家门却迟迟没有过来敲他的房门,贺明阳缩在沙发上抱紧自己的膝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心里装了事,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看监控看不进去,看书更看不进去,张大明的事懒得去查,贺明阳不知叹了多少次气,仰面朝天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到天亮,然后迷瞪爬起来,套上运动装去拳馆报到。不想独自开车,他打了辆车,快到拳馆时瞧见冷枫穿着单薄的运动服骑着自行车像个亡命徒一样在川流不息的车海中左右横穿,引得堵车的司机不停按喇叭骂街。
贺明阳握紧安全带,见车一时半会动不了,他突然解开安全带,在大马路上开门下车狂冲向前,又引发了一系列噪音狂潮。
他下车的地方离拳馆还有段距离,追冷枫那个把自行车蹬得跟风火轮差不多的家伙是追不上了,不过他也没有停脚,就这么一口气跑到拳馆,累得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在门口瞎溜达的托尼瞧见他,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哟,贺明阳同学今天居然这么上进,跑着来学校的?”
贺明阳双手撑住膝盖,胸膛风箱似的鼓动,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托尼真怕他把五脏六腑吐出来,赶紧给他拍后背:“其实慢跑就够了,你不是运动员也不是小偷,跑那么快没用。”
贺明阳剜他一眼,咳得两腿直打颤。
托尼把他架进拳馆里,放垫子上让他慢慢咳嗽慢慢喘,贺明阳也不客气,躺在上面窝成个虾米。
托尼给他扔了瓶水,然后晃悠到整理教具的冷枫身旁,小声说:“差不多行了,看把人家累得。”
冷枫一直偷瞄那边的情况,脸沉得吓人:“我不把戏做全了他还得怀疑我。”
托尼“呸”了声:“人家那是怀疑你么,明明就是你有问题。我劝你借此机会跟他坦白,说不定他一时心软饶你一条狗命,否则有朝一日他自己把真相挖出来,呵呵。”
最后这声“呵呵”简直是集尖酸刻薄无理取闹的大成之作。
冷枫凉飕飕瞟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托尼翻着白眼,五官扭曲阴阳怪气地学他。
“管什么?”贺明阳没有起伏的声音在托尼身后响起。
托尼一蹦老高,拍着胸脯满脸崩溃:“你们一个两个都有病病噢!真是太讨厌,吐艳死了啦。”
贺明阳躲瘟神似的给他让开一条路,目送他掐着兰花指,娘里娘气一拧一拧走开了。
贺明阳转回头,表情很是一言难尽:“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冷枫高贵冷艳一甩头,扛着沙袋一拧一拧也走了。
贺明阳:“……”有病病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