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蔓 第6章 熹微渐明（五）

叶庚看着眼前高大的白色生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他认为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是鬼迷心窍，他绝不应该在那样荒凉的星球上随便带回来一只小花，而那只小花变成了藤蔓，后来又变成了人，所以是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而他现在又对眼前这个怪物无限纵容，怪物也变本加厉，他搞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何这个小怪物那么痴迷的要缠着他，而他又总是会无奈的答应，像是约定俗成，又像是千百次那样所形成的思维定式。叶庚总觉得有什么偏离了轨道，又觉得好像一切又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似的。

啪嗒啪嗒，这泪珠掉落的声音从未停止，怪物的泪腺果然非比寻常，说不定塞缪尔再哭几天，整栋房子都能变成一座海的城堡，眼前一头白色卷发的少年抽抽噎噎地哭着，原本红色的眼睛在他手的揉搓下变得更红了，叶庚连忙阻止：“别揉了，一会眼睛感染了。”小怪物闻声抬起头，眼巴巴地盯着叶庚。

于是叶庚再一次鬼迷心窍，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捋了捋小怪物有些乱的白色卷发，他想一定不是他想这样做的，肯定是小怪物放出了什么迷惑人心智的毒气，才使他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

而塞缪尔仿佛得到了安慰似的，将脑袋放在叶庚的手掌里，蹭了又蹭，蹭了又蹭，活脱脱一只快乐的大猫。

叶庚任他蹭着手心，心中却越发疑惑，眼前化成人形的塞缪尔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而心智也是尚未成熟的样子，为何他说，自己竟是科坦星的首领？又或者是一两句玩笑话，叶庚只想把他先安慰好，然后再好好问问他。

“饿，我饿了，叶庚。”塞缪尔停止了大型猫撒娇的动作，又睁着渴望的红眼睛望着叶庚，眼神却不像是在看可以给自己投喂的主人，更像是看自己的猎物，又或者说自己接下来的食物，塞缪尔对叶庚对他的反应很不满，而他又越来越渴求这个人类，他痴狂地想要靠近叶庚，想要完全拥有这个人类身上的气味，但求之不得，于是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慢慢产生，如附骨之蛆一般腐蚀着他的神志。

叶庚也被这样兽性的眼神刺激得有些发毛，他问道：“你想吃什么？”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想听这样的字眼从塞缪尔的嘴里蹦出来。

“你，叶庚，我想吃你。”他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像往日那样清朗澄澈，反而有一股蛊惑人心而又微微嘶哑的味道，眼底隐隐有红色的光在流动，而绿色的藤蔓，也悄悄地从房屋的四周开始慢慢生长，成包围的趋势。

叶庚早有预料，塞缪尔之前的举动，顶多算是试探，他知道，如果他以为排斥塞缪尔的话，这样的情况总会到来，所以叶庚面不改色，沉静地望着眼前塞缪尔邪恶的眼神，而右手也没有停下动作，一柄黑色的重剑在他手中显现，剑身刻有类似梵文的花纹，看起来古朴而又神秘，重剑发出微微的嗡鸣，昭示着非凡的威力，这柄剑的长度可以达到正常成年男人的肚脐往上，重量极重，非是一般人可以使用的，而此时正被叶庚轻巧地提在手中，仿佛在拿一把玩具剑。是寂灭！

空气仿佛一时间收紧了，顿时剑拔弩张，两个人早已没了先前的温情与嬉闹，皆是面色冷冷的看着对方，叶庚觉得自己仿佛是现在脑子才回笼似的，想起先前那些荒唐的场面，手把剑柄攥得更紧了。

塞缪尔也放弃了使用单一的藤蔓做武器，房屋四周仍有藤蔓蠢蠢欲动，同时，塞缪尔的手上出现了一把绿色的长鞭，数股藤条交织着，生长出尖锐的倒刺，长鞭泛出油亮亮的光泽，仿佛摄人心魄的眼镜蛇，嘶嘶吐着舌头，望着眼前的敌人，用致命的毒液一击制胜。单从外表来看，这长鞭怕是分量不轻，只要轻轻甩一下落在正常人的身上，恐怕都是皮开肉绽的程度，这便是他的武器吗？叶庚心想，小怪物终于露出了自己本身凶狠的面貌，以真实的兽性示人。

“叶，我很喜欢你的味道，特别喜欢，但你总会疏离我，所以我想吃掉你，这样你是不是就永远属于我了？”塞缪尔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没意识到其中的血腥与暴力，脸上仍是带着孩童般纯真的笑容。而叶庚……缓缓提动手中的寂灭，黑色的剑身在地上蹭出火花，映在青年紫色的眸子里。

“吃掉我？就凭你？”罡风四起，叶庚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快速逼近塞缪尔，黑色的重剑在地上划起一串火花，火花带起的热风撩开了叶庚的刘海，露出他坚定冷静的眼神，他紫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塞缪尔孑然独立的身影，那双红色的眸子近乎痴迷地望着他，眼神里是说不尽的渴求与兽/欲。

叶庚右手发力，举起半人高的重剑，米白色的光芒充满了整个房间，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原核的巨大辐射波及了整个居住区，房子周围的树木纷纷被这烈风吹得倒下，浓烈的杀意在这栋房子里蔓延，在落下的一瞬间，寂灭剑身上的金色梵文熠熠生辉，雕刻在剑身上的字体仿佛忽然变得立体了起来，将要冲出束缚，奔向面前的敌人。

“铿”令人惊讶的是，两个武器相撞时并没有发生预料之中金属切割植物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金属相碰的铮铮声。冷静如叶庚，也被这长鞭的威力震慑住了一瞬，而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击，塞缪尔只是提起了右手，貌似不用力的轻轻格挡了一下。

两把顶级武器带起的风，在屋里猎猎作响，塞缪尔白色的长卷发被吹得有些乱了，屋中的藤蔓上的叶子在风中忽然开始沙沙作响，发出的竟是魔音贯耳的低吟声，像是千百年前，神殿里人们虔诚的祈求，又像是魔鬼在行刑前最温柔的低语，这是来自科坦星最深处的吟唱，是科坦星的每一个个体感受到了杀意，在为他们的首领祈福，为他们的首领呐喊，他们的首领是无往而不胜的，他们的首领——是神。

而塞缪尔眼见着就在这样的吟唱声中，气焰越发盛起来，白色的卷发似乎也带上了某种奇异的光泽，而叶庚对这些视若罔闻，再次提起寂灭，进攻！黑色的重剑看似笨重，实则十分灵巧。叶庚举着重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向塞缪尔的心脏刺去，塞缪尔早有防备，伸手再欲格挡，哪知叶庚只是假寐盖以诱敌，黑色的重剑调转方向，向塞缪尔的左手劈去，黑色的重剑与绿色的长鞭忽然相撞，塞缪尔本欲抬手向自己的心口护去，而此时重剑却调转方向，朝他的另一只手挥去，只这一秒之差，胜负已分。

寂灭狠狠劈上塞缪尔的左手手腕，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塞缪尔的左手手腕上却忽然长出了藤蔓护甲，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纵使藤蔓护甲再过坚韧，也敌不过帝国最强元人类的全力一击！藤蔓护甲被劈碎，塞缪尔的左手手腕血肉淋漓，骨肉可见。

激战过后，烟尘四起，方才在灰尘中，叶庚看不清楚，此时烟尘稍微散去，他才看见塞缪尔的左手手腕不断往下滴着淡绿色的血液，左手与手腕早已只有一层皮肉连着，断的差不多了。

奇怪的是，一阵绵密的刺痛却在叶庚心中蔓延起，仿佛他们是那双生子，可以感知到对方的痛苦。塞缪尔的白发早已失去了战斗前的光泽，他仍是右手虚虚握着藤鞭，头无力地垂着，半跪在地上，或许已经是被这巨大的后坐力震晕了过去，叶庚心想，但恐怕这样的怪物也没有那么脆弱，于是他稍微走上前去，召出渡舟，细细的光剑剑身轻轻挑起眼前这个美貌绝伦的少年的下颌，塞缪尔紧闭着眼睛，眉头锁着，似乎在经受一种巨大的痛苦，薄薄的汗从他额角渗出，叶庚握着剑柄的手有些抖，他想不通，只是接了他这一击，塞缪尔便会虚弱成这个样子，难道是他高估了他的实力？

二人仍是这样，一站一跪，僵持着，而跪着的人，仿佛越来越痛苦，低低的呻吟声从他的喉管溢出，叶庚听得一愣，不禁松了手，男人的头无力的垂下，叶庚条件反射似的伸手抱住他，也跌坐在地上。

怀中的人是滚烫的，不是一般发烧的热度，而是一种似乎精神在受着巨大折磨而导致的全身无可抑制的升温，塞缪尔雪白的睫毛颤抖着，声音沙哑着道：“叶庚，我…”

叶庚又被这一声弄软了心肠，手无意识轻轻抚着塞缪尔的头顶，“你怎么了？”

塞缪尔低咳起来，艰难地道：“我好痛……叶庚，我的头好痛…”话音未落，一根巨大的藤蔓刺穿了楼板，耸立在叶庚和塞缪尔身边，一根接一根，仿佛一座巨大的藤蔓山拔地而起，怀中的白发少年开始剧烈的颤抖，而藤蔓上的叶片又开始发出了那种诡异的吟唱声，不同于方才战歌一般的歌声，这次的声音仿佛真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低沉嘶哑地在向人间的人索命。

“叶，帮帮我，叶…求你。”叶庚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苍白瘦长的手便抓住了他的领口，指腹摩挲着他的脖子，向他的动脉探去。

果然还是想多了，这小怪物脆弱的样子太有迷惑性，让他又有一瞬间的恍惚。

“叶…我不吃你了好不好，帮帮我，帮帮我，好疼…”

“……”叶庚倒是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吃了的架势，因为在他脖颈上摩挲的手愈发张狂，感受着他单薄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叶，求你，让我…”让他什么？叶庚更疑惑了，而此时，屋内白光大盛，而一根尖长的藤蔓刺入了叶庚颈侧的皮肤，如洪荒野兽般汹涌的能量，就那样直直的灌进了叶庚的身体里，那是属于非人类的，不可言说的恐怖力量，仿佛全身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都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每一根神经都被反复拉长又缩短，如同吞下一万根钢针的痛苦绵延不绝地在叶庚身上游走。本来抱着塞缪尔的叶庚瞬间脱力躺倒在了地上，浑身痉挛抽搐，脆弱的脖颈扬起，像一只濒临死亡的野兽，他的喉头不断地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着，手指无意识蜷缩颤抖，然而远远不够，更多尖长的藤蔓，刺进了他的身体，就像ICU里无数的导管，在向病人输送生命的最后希望，而藤蔓里输送的却不是什么希望，而是世间最苦最苦的毒药。

叶庚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他是帝国最强的元人类，即使小时候受遍了苦，在战场上也曾断胳膊断腿，又经历了堪称酷刑的再生手术，所经历的痛苦也不及今天的万分之一。含混不清的字节不断在他喉中涌出：“塞…塞缪尔。”而被他呼唤的少年也同样痛苦的在地上抽动着，无数条导管式的藤蔓正是从他身上探出。

叶庚不知道这场刑罚持续了多久，醒来时又是一个下午，他的衣服仍然是全被冷汗浸湿的状态，头发也湿湿地贴在额头上，浑身瘫软无力，屋里一片狼藉，地板被钻出的藤蔓顶出一个又一个的洞，但此时的藤蔓已经消失了，先前屋内的那浓重的杀气也随之不见。

醒来的第一件事，他竟然想到了塞缪尔，那个小怪物呢？而他微微一转头，便对上一双赤红的眸子，叶庚吓得往后缩了缩，刚才他全身乏力，根本没有往另外一边看，也不知道塞缪尔到底在这里盯了他多久了，他脸上不再有那种汹涌的杀意，也不再是那种孩童般的天真，相反的，叶庚觉得他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寒冰，从内而外都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冷漠来，赤红的眸子显得越来越无机质，仿佛叶庚是一个美丽的容器，在被他的主人凝视着。

正当叶庚准备用力起身坐起时，一滴水滚落在他的脸颊上，叶庚惊诧地一抬头，看见——就在塞缪尔那仿佛被寒冰冻结般冷漠的脸上，正如串线般不断滚落泪珠，而塞缪尔的表情却仍是冰冻般的疏离，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而眼前的小怪物一声不吭，他就那么跪坐在叶庚身边，静静地哭着，不发出一点声响，眼泪流的太多了，还会自己用手背擦一下，然后——接着哭。

叶庚：求求你不要哭了，我房子要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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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熹微渐明（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