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蔓 第11章 深渊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前来，眼睛的波动越来越明显，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一阵的能量辐射。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叶庚的心头，他想起了那个夜晚，塞缪尔将无数根藤蔓扎进他的皮肤，疯狂地灌注外溢的能量，而那种能量带给他的感觉，竟和眼前的眼睛如出一辙。

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不忘回头看了看唐应笙，唐应笙紧抿着嘴唇，脸色惨白，可以看出也在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还是努力挪动着脚步，站到叶庚面前，将叶庚挡在身后，唐应笙看得出叶庚的状态比他更差，黑色的索命光华外溢，一道淡灰色的屏障在两人面前升起，顿时，来自眼睛的能量辐射变小了很多，两人得以喘了口气。

情况还没有糟到那样的地步，叶庚心想，他认为眼睛目前的行为只是在进行警告和自保，并没有攻击的意图，而他们只要不去招惹，必然不会落得很差的下场，两人现在都虚弱，不应该拿命去赌。

更何况眼睛虽说是密林的终点，但眼睛的前方还有一小片黑色的区域，并没有被两人探索到，所以在叶庚简短地和唐应笙商量之后，决定从旁绕行，绕过眼睛，待确认密林最后的秘密之后再返回，若两人确有不敌，那便返程。

唐应笙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开始颤抖，在这样的高压状态下释放索命所带的护盾，的确是一种高危行为，但他不得不那么做，叶庚是纯战斗性的元能力，而索命则是攻击与防御兼备的，所以他此时要真正成为统帅的小保镖，举起重盾，护在统帅面前。

唐应笙开着护盾，叶庚仍是用重剑劈着荆棘，两人绕了一大圈，终于又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

这的确是密林最后的秘密了，因为前方没有路了，这是密林的尽头。

这片区域并不大，但却很黑，黑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程度。叶庚举出光剑渡舟，横在眼前，伸出自己的手，却仍看不出一点轮廓，这样的黑，像是一种实质性的物质，包裹着二人，让人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困难。

唐应笙关了护盾，有些虚弱地靠在叶庚旁边，叶庚拄着寂灭，二人无言地站在这一小片区域中，他们都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

忽然身边的人晃了一晃，唐应笙终是坚持不住，一下子栽倒在地，叶庚连忙蹲下来摸索着，青年紧闭着眼，眉头锁着，地上仍是土地的触感，叶庚将唐应笙平放在了地上，并没有多去做什么唤醒的驱动，他知道这是无济于事的，他内心隐隐有些慌，他不怕黑，但在这样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感到恐惧，仿佛又看到了实验室的白炽灯，那白色的灯光也给他一种近乎实质性的窒息感。

但他不能无所作为，叶庚拔出光剑，顿时，光芒大盛，四周变得明亮起来，而这明亮仅持续了一瞬，便又归于黑暗，渡舟发出的光芒，似乎被这令人喘不过气的黑暗吸收了，变得暗淡无光。

但叶庚看清了，这的确是一块空旷的平地，但就在那光芒大盛的一瞬，叶庚看到在靠近密林边缘的一个角落，孤零零的生长着——

一朵白色的小花。

四周彻底归于黑暗和静谧，叶庚只听得到自己重重的呼吸声和如雷般的心跳声，他绝不会认错。

那朵小白花并没有如他在科坦星上那样长在粗壮的藤蔓上，它只是孤零零的插在泥土中，叶庚记得他看到那红色的花蕊颜色似乎都有些暗淡，看起来很虚弱，枝叶也都耷拉着，似乎是陷入了休眠之中，连叶庚来了都丝毫不能察觉。

明明这里离眼睛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叶庚的头脑却突然开始一股一股的眩晕。

那几个月纷杂的记忆再次涌入他的脑海，这样一朵小白花深深地眷刻进了他的骨髓之中，他无法不动容，当他看到那满屋子的花的时候，他以为塞缪尔早走了，他没有再想过二人会重逢，更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狼狈的场景下。

彷徨、犹豫、慌张、后悔、愤怒、不甘…种种情绪交织着，冲击着叶庚摇摇欲坠的理智，他想冲上前去质问塞缪尔，他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却又不忍看到塞缪尔如此虚弱的样子。

情感之火焚烧着理智的神经。

“啪”

弦断了。

叶庚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刚刚小白花所在的那片土地，跪在地上，右手探着小白花的位置，终于，他摸到了。

叶庚几乎是在摸到的瞬间，确信了这就是塞缪尔。那一模一样的粘液触感，那令他永远也忘不掉的清香。

“啪”又是一声脆响，叶庚直接将白花拦腰折断，照例塞在自己的左边胸袋，右手提着重剑，左手将唐应笙扛抱起起，扛在自己的肩上，大步的向外面走去。

他绕过了眼睛，甚至都没有留给它一点余光，他也懒得再用重剑劈砍荆棘了，脸上的伤口，脖子上的伤口，手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但叶庚丝毫没有察觉，他双目通红，像一只崩溃的野兽。

不知走了多久，头上的树林密了又疏，疏了又密，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叶庚终于走到了自己的机甲旁。

他此时已不如在密林尽头那般冲动，越走他脑子越冷，但他依旧没有停下将塞缪尔又扔回那个地方，他做不到。

舱门打开，冰凉的机械爪探上叶庚的身体，机械音在舱内响起：“检测到驾驶员有皮外擦伤，呼吸极度紊乱，心跳过快，压力过大……”

叶庚懒得听，一下子用手按关了声音，他将唐应笙抱入治疗舱，靠坐在驾驶席，打开军内通讯频道，准备与文森上校连线。

“文森，汇报目前情况。”叶庚心里也没底，这一来一回，一天多就过去了，他相信文森的能力，更何况还有程微语在守着，他不慌，但他今日看见的那个诡异的眼睛，让他又对密林产生了极大的不确定感。

“报告统帅，我军目前正位于密林四区，我们从密林二区进入，一路上与以往的启明计划基本无异，异星生物多在6至8级，大多数士兵游刃有余，个别士兵因体力不支或受伤等情况返回基地，但总体情况良好，我们预计的返程时间是明天早上九点，请统帅放心。”

叶庚重重舒了口气，他太疲惫了，想躺下来好好歇一会儿，但他终是振作了一下精神，说道：“好，非常好，本次启明计划后，上校，你可告诉全体士兵，我们将会考虑继续向密林深入。”

文森还没反应过来，叶庚就挂断了通讯，他的手指无力垂在座椅扶手上，人看起来有些颓唐。

他低头看看自己胸袋中的小白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机甲里的暖风缓缓开始运做，叶庚觉得有些困了，便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光怪陆离。

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走在密林里，好像又不是暗棘基地里的那个密林。

他看到自己停在了那个巨大的眼睛前，那眼睛仍是微微的波动着，然而这波动频率，却类似于——人类的心跳。他看到自己脸色一变，向前走去，五彩斑斓的光晕间，他看见了塞缪尔。

不是那个会把自己缩成一条盘在手腕上的小藤蔓，也不是牙牙学语的塞“穆”尔，更不是像他身体里灌注能量是癫狂的塞缪尔。

塞缪尔就那样躺在那片光晕之间，头发很长，几乎已经到了腰部，卷卷地披散在背后，他的睡颜如婴儿一般安详，脸上没有痛苦，嘴角还微微带着些笑意，他看起来已不再像是少年，身上透露出一股成熟。多么和谐啊，他仿佛听见巨大的眼睛在呼喊：“孩子，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顿时又是一股巨大的能量蓬勃发出，他看见躺在眼睛里的塞缪尔毫发无伤，而靠近眼睛的自己却痛苦地伏倒在了地上，他看见自己四肢并用爬向了眼睛，脸上是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叶庚”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塞缪尔的脸颊，却被灼热的光烫的缩回了手指，鲜血淋漓。而此时，作为旁观者的叶庚才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太过安详了…安详得连眼睛里的人——也没有了呼吸。

睡梦中的叶庚浑身一颤，想要挣脱这个噩梦，却又让自己卷入了另一个漩涡，又是一个梦。

梦里是他永远不想回想起的那个地方——长歌实验室。叶庚想不明白，如此冰冷残酷的地方，为何会拥有这样诗意的名字？他在这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七年。

他又看到还是少年的自己躺在冷硬的铁床上，四肢和脖子都被绑上了束缚带，周围是一人高的仪器，约莫几十根导管，同时向他身体里注入着液体，那是催化他生出更高级元核的催化剂。

这对于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应该是如上刀山下火海般酷刑的存在。然而，对于这个年龄看起来不够十岁的孩童，他的脸上却如冰封般平静，他的四肢有过挣扎，有过脆弱的颤抖，但他的脸上却是一成不变的平静，仿佛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仿佛认定了自己的余生将在这里度过。

但，好像，也不全然是这样？

小叶微微扬起头，眼睛对上白炽灯泡，眯了下眼睛，又努力仰头向窗子看去，叶庚实在搞不懂窗子有什么好看的，长歌实验室的窗户都是紧闭的，甚至是钉死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进来…？

然而下一秒，淡绿色的粘稠液体从窗户滴滴答答落下，但却又不在经过的途中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粘液类似于非牛顿液体，扭动着来到小叶旁边，叶庚看到，小叶的脸上露出了那时他一定不会露出的快乐的神色，随即，粘液变成了一根小小的藤蔓，轻轻环在小叶被束缚带勒破皮了的手腕上，分泌出粘液，狰狞的伤口迅速愈合，叶庚看见小叶的笑容越发美好，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他不敢看了。

强烈的对比在他心中引发巨大的痛苦，他从未拥有过这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无望地呆在长歌，无人救他。

叶庚真是疑心自己失心疯了，竟然连梦里的自己也嫉妒起来。

随后，光影变换，叶庚再次坠入梦境。

这是一个纯黑的空间，这样的黑就类似于他在密林尽头那片空地所感受到的实质性的黑。

叶庚正在做着清醒梦，他很清楚梦里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可以思考，可以改变自己的位置、视角，就像是一个窥探者，在阴险地窥视着别人的生活。

而在这时，是第一人称。他正站在这个纯黑的空间里，周围黑色的雾气似乎时不时蹭一下他的脖子，又挠一下他的手心，碰一碰他的腿，又扯一扯他的耳垂。

叶庚被搞得有点烦，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雾气便凝滞了。

他听见一个声音，很遥远，但很熟悉：“叶…你怎么来到这里了？我果然是个废物，都失败了…”那声音里面充满了颓废绝望，但叶庚听得出，那是塞缪尔的声音。

他张口欲说话，却发现连嘶哑的声音也发不出，当他用力之时，整个空间开始撼动簌簌抖动着，顷刻间土崩瓦解。

现实中的叶庚在驾驶席上猛一睁眼，满头冷汗，身体也不自觉的打着颤。

他很清醒地记得，梦中的内容就仿佛他刚刚真的到过那些地方，经历过那些事情一般，太诡异了，他不愿细想。

身体已经恢复许多了，叶庚起身，腿还有点软，他走向治疗舱，点了下屏幕，看着上面的参数，唐应笙的各项指标已经稳定了，他看着治疗舱中的青年终于舒展了眉头，但还是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态，这下真是他做错决定了，不应该带这么一个小孩出来，跟着自己历练。

叶庚自顾自想着，用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才猛然想起——自己、好像、又、折回来、一朵花…？

统帅：嗯？嗯？！我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

塞：叶，你想不想我呀。

唐应笙：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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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