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羽照夜醒了过来,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如云的锦被,房间不太大,一张床,床边一张乌木案几,四周垂着绣纹布帷。整个房间略有些飘摇的感觉,外面隐约传来呼呼的风声,大约是在天马驾驭的马车里面。
她愣了一下,甩了甩沉重的脑袋,觉得有些不对劲,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一只鸟的形态。
朱羽照夜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原来母亲已经死去了。
小小的凤凰鸟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自己浓密的尾羽里面,不敢哭出声音,不一会儿,泪水把羽毛都浸湿了。
有人掀开门帘进来,坐在朱羽照夜身边,沉默地看着她哭泣,看她哭得浑身都发抖了,那人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把小鸟抱了起来。
朱羽照夜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看着海琉光,想问他些什么,一张口,却只能发出“啾啾啾啾”的声音,她呆了呆,眼泪流得更凶了。
“不要哭。”海琉光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清澈冰冷。
他抚摸着小鸟头顶的翎羽,“你的母亲是巫族王室,带有上古神邸的血脉,她死后,躯体归于尘土,神魂将与天地山河同在,也许现在她正在天上看着你,你不要哭,不要让她为你担忧。”
朱羽照夜哭了半天,觉得累了,慢慢地停下来,含着泪,把头靠在海琉光的胸口,感觉悲伤又茫然。
海琉光从案几的玉壶里倒了一杯水,递到朱羽照夜的嘴边喂她。
朱羽照夜怔怔的,低头把鸟喙伸进去小口地啜着,是醴泉水。
凤凰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但朱雀族的王城重明天都长久以来一直停留在天界与婆娑界交接的混沌边境中,纵然族人有心供奉,一年之中也难得吃到几次竹食和醴泉。
朱羽照夜对这个味道印象深刻,一下就尝出来了,想起了留在重明天都的族人,眼泪又啪啪地掉下来,落在醴泉水里。
“怎么又哭了,真是个娇气的孩子。”海琉光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么小的孩子,想了想,把杯子拿开,调整了个姿势,把朱羽照夜抬高些,靠到窗边,掀起了窗帘。
“来,看看外头的风景。”
四匹天马拉着马车展翅飞行,天帝军将士列阵成队,远远地跟在后方的天空中,一眼望不到头。
天马驾车破云而过,白云如轻纱漂浮,巍峨的山脉蜿蜒起伏着伸向不知名的远方,天地空阔舒远,一片苍茫。
重明天都所在的混沌边境中,终日不见天光,总是雾蒙蒙的一片,朱羽照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带着云气的风拂面而来,慢慢地把眼泪吹干,她偎依着海琉光的肩膀,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远方。
如此过了十数日,海琉光一直留在马车中,他也极少说话,除了第一日,他再没有抱过朱羽照夜。
朱羽照夜几次试图爬到他身上,总是被他用衣袖拂开,后来朱羽照夜就放弃了,但只要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朱羽照夜还是觉得心里很安稳。
海琉光的眼睛是蓝色的,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蓝色,如同大海般深邃而美丽,他偶尔会看着朱羽照夜,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中。
被那样的眼睛看着,朱羽照夜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海水淹没,忘记呼吸。
离开故里、失去母亲的伤痛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朱羽照夜记起了母亲临死前所说的话,活下去,她是朱雀的王,背负着母亲和族人的期望,她要活下去。
————————————————————
这一日,天马的速度慢了下来,陆吾从后面过来,靠近马车,指着前方的一座高山,向海琉光禀报:“龙王殿下,前面就是巫族所在的虚弥山了。”
海琉光颔首:“传令下去,众军在山前停留半日。”
陆吾领命去了。
朱羽照夜一直维持着鸟的形态,不知道该如何变幻回来,正恹恹地趴在被窝里,冷不防被海琉光托了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海琉光淡淡地说了一声:“抓紧。”就掀起了马车门帘,凌空跃了出去。
“啾啾啾”朱羽照夜猝不及防,差点摔出去,下意识地扑腾着翅膀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才堪堪把小爪子扣住海琉光的肩头。
一匹神骏的天马如闪电般掠了过来,海琉光轻巧地落在马上,轻轻地拍了拍马头:“疾风,下去,我们去找白泽。”
疾风全身黑色,颈上及羽翼边缘都覆盖着龙鳞,身形比其他天马更加高大神气,它似乎对海琉光肩膀上的那只小鸟很是嫉妒,回过马头,“咴咴”地喷了朱羽照夜一个响鼻。
朱羽照夜吓了一跳,“啾啾”地叫着,用翅膀抱住了海琉光的头。海琉光似乎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想要伸手拨开,但还是忍了下来。
疾风的速度非常快,向下俯冲而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朱羽照夜连“啾”都叫不出来了,只能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海琉光。
虚弥山势平缓沉稳,山峰上覆盖着黑色的甘木,静默地伏在平原上,山顶坐落着一大片古朴的宫殿,宫殿的墙瓦是深灰色的,几乎要与山峰融为一体。
疾风轻车熟路地飞下去,落在主殿前的平地上。朱羽照夜的羽毛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她自己觉得很委屈,把身子贴在海琉光的脸上,“啾啾”叫着,蹭来蹭去。
巫族的人早看见了天空中的疾风,族中的长者已经候在下面迎接:“恭候龙王驾下。”
海琉光没有理会朱羽照夜,但也没有拂开她,他下了马,微微回了一个礼:“我来求见巫王。”
巫族长者看见海琉光肩膀上的小雏鸟,神情略显诧异,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但看着海琉光冷淡的神色,又收了回去,只是道:“吾王已吩咐吾等恭候多时,敬请龙王殿下到地宫去见他。”
主殿位于山的正当中,占地宽广,但并不高。
海琉光进去,巫族的众人并不跟上,大殿里空无一人,甚至整个大殿没有任何东西,空荡荡的,只有在正中的地面上有一个方逾数丈的入口,黑青色的石阶向下通去。
海琉光走下石阶,朱羽照夜探头看了看,石阶一直延伸下去,完全看不到头,地道两边每隔一米就镶嵌着一颗雀卵大小的明珠,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整个通道。
朱羽照夜莫名地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已经把自己的羽毛又打理好了,安安静静地趴在海琉光的肩膀上。
不知走了多久,莫约着已经到了山底下,台阶终于到了尽头,前面有一道玄黑的大门,推开门进去,是和主殿一样的地方,一个宽阔的地宫,空荡荡的。
地宫中间生长着一朵花,花茎有一人高,上面只有一朵巨大的白色花苞。
或许是被海琉光的脚步声惊动了,花苞慢慢地绽放开,花中心居然是一个人的头颅。
朱羽照夜惊得“啾啾啾啾”地大叫起来,差点滑下海琉光的肩膀。
花中心的那个头颅睁开了眼睛,发出低沉的声音:“琉光,你来了,白芷呢,你把她带回来了吗?”
海琉光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他:“我很抱歉,白泽。”
白泽闭了一下眼睛,但他的躯体已经死亡,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他的声音如同梦呓:“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我的女儿,我巫族最后纯正的血脉,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挽留她。我们看见了太多天机,天道不容我们,上古的神邸正在陨落,现在轮到我们了。”